第五章 靠近
浩瀚2025-11-07 17:2722,374

  徐渭把自己扔到床上,床单是换过的。应该是护工换的,整个房间都打扫过,很干净。徐渭把脸埋在松软的枕头里,接通电话。

  徐渭没说话,周斯易也没说话,大约一分钟,周斯易开口道:“出来。”

  徐渭猛地翻过身仰面躺着,看着天花板道:“什么?”

  “一分钟,看不到你我就上去了。”

  电话戛然而止。

  徐渭愣了几秒,腾地坐起来,拿起T恤套上,拉开门抬起脚却很轻地踩到地板上。轻手轻脚摸到门口,拿到钥匙,拧着锁把门带上,尽可能不发出声音。

  门关上后,徐渭嗖地冲向电梯。

  他在电梯里整理了一下头发,电梯在一楼打开,徐渭调整呼吸走出去就看到周斯易的车。他没开灯,如果不是看到烟头闪烁,徐渭会以为这是一辆没有人的车。

  徐渭绕到驾驶座车窗边:“周总。”

  车窗没关,周斯易弹落烟灰,抬眸盯着徐渭片刻抬起手腕:“超过一分钟了。”

  “我下来到现在都有半分钟。”

  周斯易抬起手,他的手指上还夹着烟,黑眸深邃的视线落到徐渭的身上。昏暗的光线下,周斯易俊美得触目惊心,徐渭呼吸都要停止了,问道:“你有事?”

  烟雾散落,周斯易说掐灭烟道:“上车。”

  “你讲道理吗?”

  “不讲。”周斯易说,“上车吗?”

  两人对峙了半分钟,周斯易推开车门要下去,徐渭把车门重重关上,绕到另一边上车:“赶快走。”

  周斯易意味深长地收回视线,发动汽车开出去。

  徐渭烦躁得很,低着头沉默,周斯易拿了一块糖咬着,甜香在车厢里飘荡,周斯易先开口道:“我给你丢人了?”

  “没有。”

  周斯易压着气,把硬糖咬碎,修长手指轻敲方向盘。

  “你可以跟人介绍我。”

  徐渭闻言想跳车。

  午夜路上车辆不多,绿灯多,一路畅通。

  车到澜湾,徐渭想了想还是下车和周斯易一前一后进门,他觉得有的事要说清楚。

  进门灯还没开,徐渭仰起头道:“易哥?”

  周斯易直接地问道:“你在怕什么?”

  怕你不认真,怕付出了真心,你说的话只是玩笑而已。

  徐渭试探着问周斯易:“你觉得我可笑吗?”

  “为什么?哪里可笑?”周斯易蹙眉,不理解徐渭的想法,“嗯?跟我说说。”

  徐渭又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长出一口气:“我想休息了。”

  徐渭已经没有精力,困得不行。他得回家,今晚不回去妈妈一定会发现。

  徐渭其实在跟自己拉扯。

  “我想捧你这件事那么难以接受?”

  徐渭看着周斯易,心思纷乱,喉结滚动,半晌才发出声音:“你在捧我的同时,还有没有捧其他人?”

  “什么意思?”

  徐渭咬着牙:“有没有其他人?”

  周斯易目光阴恻恻的,越加危险:“你怀疑我广撒网?嗯?”

  徐渭没有自信,他什么都没有。他看不清楚周斯易的用意,也看不懂,他怕闹出笑话,他怕自作多情。

  “傻子。”周斯易咬牙道,“我只有你,明白吗?”

  徐渭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别惹我生气,徐渭,不要怀疑我。”

  “你敢骗我——”

  “如何?”

  “我要你好看。”徐渭说。

  周斯易低笑道:“崽子,你也别辜负我。”

  

  徐渭再次醒来是第二天早上九点。

  徐渭转身去隔壁衣帽间,他取了一件衬衣换上。

  徐渭扣上扣子,穿好裤子,周斯易走了进来。

  “我得先走——”徐渭忽然想起一件事,他今天要跟世纪娱乐的董汉见面,“我迟到了。”

  徐渭直冲出门,后领被捏住又扯了回来,周斯易问道:“干什么去?”

  徐渭看着周斯易的眼,躲闪着:“没什么,我答应人一件事,约好的九点。”

  “跟谁?”见徐渭的心事都写在脸上,周斯易不松手,“办什么事?”

  徐渭不说话,周斯易又说:“我陪你过去。”

  “不要。”

  “给你一分钟时间考虑。”周斯易淡淡道,“你给不了我一个满意的答复,今天你就别出门了。”

  徐渭看着周斯易片刻:“我想唱歌。”

  “嗯。”

  “有个经纪公司找我。”徐渭抿了抿嘴唇,周斯易是白日梦的老板。徐渭还在白日梦上班,签了白日梦的合同。

  “哪家公司?”

  “世纪娱乐。”

  周斯易蹙眉,也不换衣服了,拽着徐渭往楼下走:“谁?”

  “董汉。”

  “董汉手里最大的摇钱树肖然,刚打完一个抄袭官司。”

  “啊?”徐渭停住脚步。

  周斯易继续往楼下走:“看着路。”

  周氏有着圈内最大的娱乐公司,周斯易这话应该八九不离十。

  “你知道怎么回事吗?”周斯易带徐渭到餐厅,拉开椅子让他坐下。徐渭闻到空气中的香味,周斯易家是住着一个海螺姑娘吗?每次都是没见着人,早餐就准备好了。

  周斯易一手落在徐渭身后的椅子靠背上,另一手落在餐桌。

  “董汉骗了一个小歌手的原创作品,仗着权势把他压下去。现在那个小歌手参加一档选秀节目火了,开始打这场官司,董汉用五千万把这件事压了下去。而肖然最近在筹备新专辑,一系列的商业活动全部签了下来,却迟迟没有发新歌。”周斯易说,“我可不可以大胆地预测,他还想走老路呢?”

  “啊?”

  徐渭迅速拿出手机搜索肖然抄袭的事,周斯易抽走他的手机,输入一个网址,道:“查这个能查出来什么?查判决信息。”

  徐渭看着周斯易,周斯易修长手指滑动手机屏幕,打开一个网页输入名字:“肖然本名叫肖志强。”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周斯易把手机塞到徐渭的手里,拍了下他的头,转身去厨房拿早餐:“如果你想试试,我跟你过去。”

  他看中的人,谁敢打主意?除非是董汉不想混了。

  徐渭看着判决书,上面确实如周斯易所说。徐渭收藏页面返回去查肖然的本名,百度百科里没有,但路人八卦里出现过这个名字。

  董汉想骗歌吗?不会吧?那么牛的经纪人,肖然又是那么知名的歌手。

  面前一杯牛奶推过来,徐渭抬头看到周斯易把烤面包放到餐桌上,他在面包上涂满了果酱,道:“我以为你会想继续读书。”

  徐渭陷入沉默,他垂下头喝牛奶,周斯易看着徐渭,说道:“你可以自由地选择未来。”

  徐渭抿了抿嘴唇,仰头把牛奶喝完:“我不想再读了。”

  徐渭太想成功了,他攥紧的手松开:“毫无意义,董汉承诺我,签下来可以参加选秀。”

  “什么时候谈的?”周斯易目光波澜不惊,又拿起一块烤面包。

  黄油混合着面粉的香味在空气里弥漫,徐渭又闻到熟悉的草莓味,顿时蹙眉:“你这个是草莓果酱?”

  周斯易把一片涂满果酱的面包递给徐渭:“吃。”

  徐渭:“……”

  这是有多爱吃草莓?徐渭瞪着周斯易:“你很爱吃草莓?”

  “不爱。”周斯易面无表情道,“吃早餐。”

  徐渭信了周斯易的邪,接过面包咬了一口,甜地皱眉。周斯易抽纸擦手,擦得慢条斯理,擦得格外细致。

  徐渭把面包吃完,周斯易又给徐渭倒了一杯牛奶。

  徐渭的电话响了起来,他起身去拿手机,人没起来随即就被肩膀上的手强行按下去:“找我不是更直接?我手底下的资源不够你玩?”

  周斯易自己有个经纪公司,但只签了一个人——沈落。

  沈落是谁?火烽乐队的主唱,周斯易捧出来的乐队。

  “但我不想找你。”

  “理由?”周斯易目光更加阴沉,他五官本就偏柔,不笑的时候戾气很重。

  徐渭喉结滚动,眉头还皱着,电话铃声已经响了第二遍。他猛地起身推开周斯易,周斯易又把他按回座位,徐渭的火气瞬间上来,抓住周斯易的衣服:“周斯易!”

  “如何?”

  徐渭最看不惯周斯易这样,徐渭越生气,他越冷静,眼中还有着讽刺。徐渭什么都没有,唯一找他的经纪人还可能是个骗子!

  “你放开我!”周斯易抬手挥落餐桌上的餐具,发出巨大声响。

  “怎么,嫌我不能给你铺路,徐渭?”周斯易脾气特别差,“周二公子比不起那些垃圾经纪人?”

  徐渭看着周斯易,忽然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喉结滚动,他一头撞向周斯易。撞得他眼冒火星,徐渭指着周斯易:“你个大傻子!”

  周斯易忽然停住动作,退后半步。徐渭涨红着脸,指着周斯易,半晌也没憋出一句狠话。

  徐渭捡起手机转身大步往门口走,周斯易的公司只捧火烽乐队,而周斯易身上纹着一个L,难道是沈落?

  “站住。”

  徐渭不管他,直往门口走,手刚碰到门就被人从后面拽住。

  “还敢跟我动手?”周斯易尾音上扬,一副兴师问罪的欠揍模样。

  “我不想跟你说话。”

  “我这座山不够大?嗯?非要去跟那个经纪人见面?”

  “根本不是经纪人的问题,我不想跟你解释。”徐渭蹙眉,周斯易切换身份的速度太快了,徐渭跟不上这个戏精。

  “那是什么问题?”

  徐渭一瞬间停下了所有动作,只盯着周斯易。

  “你可以跟我直说。”周斯易说,“你是在怕我还是在怕什么?”

  徐渭猛地揪住周斯易的衣领,咬牙:“你跟沈落什么关系?”

  徐渭问得很直接,在话出口这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徐渭什么都没有想,他只是盯着周斯易的眼。

  “我又算什么?”徐渭的手落下去。

  徐渭是个藏不住事的人,他没有那么深的心思。

  周斯易没有回答,徐渭推开他,转身大步就走。

  “我说就看好你一个人,你信吗?”

  徐渭的手放在门上,他看着手把上的花纹。

  “沈落有才华,我欣赏他的才华。”

  徐渭拉开门就走了出去,周斯易跟出去:“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徐渭回头看着周斯易,五公分的身高,让徐渭仰头。

  “说。”

  “你什么语气?审犯人呢?”周斯易脸上有些挂不住,徐渭太不给他面子了。他活这么大,还没被这么质问过。

  徐渭也是很欠揍了,他不问了,直接就走。

  出大门的时候他被周斯易拉住,周斯易有些懊恼:“你是想挨揍吧?”

  徐渭梗着脖子,一副要打架的样子。

  周斯易又把戾气压下去,他怎么看好这么个小屁孩?但他得有点耐心:“我要是想只捧沈落,还有你什么事?你有没有一点脑子?”

  “一会儿我带你去公司,那个董汉算什么,我想捧人——”周斯易脚上骤然一疼,就看到徐渭暴跳如雷的眼,顿时火气上来,他的苦口婆心不如一顿揍。

  突然,周斯易越过他看向外面,徐渭回头就看到门口花圃外站着一个穿正装的高大男人。

  烟灰色衬衣、黑色西装裤,搭配一尘不染的黑色皮鞋。

  “你倒是有兴致。”他开口,嗓音低沉。

  周斯易把手搭在徐渭的肩膀上,看向来人:“你怎么过来了?”

  徐渭皱眉,心想:这是谁?

  “看你。”周琛说。

  周斯易弯腰捡起地上的拖鞋给徐渭穿上,拍了下他:“回去换鞋。”

  徐渭刚刚脑袋一抽就冲了出来,没意识到自己还穿的拖鞋。

  徐渭要跑路也不能穿拖鞋走,这像什么话?

  徐渭咬牙忍下所有情绪,转身往里面走。

  “我有什么好看的?”徐渭听到身后周斯易嘲讽的声音。回头,猝不及防撞上周斯易的眼,周斯易说:“回去换鞋。”

  “这谁?”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我家艺人。”

  周琛注视着周斯易:“什么时候找的?”

  “关你屁事。”周斯一手插兜,抬起下巴,桃花眼显得格外刻薄,凉得刺骨,“公事到公司再谈,我这里不接待公事。”

  周琛目光更阴沉,还要说话,周斯易突然转身大步回去。

  周琛看着紧锁的大门,脸拉了下来。

  周斯易进门和徐渭碰上面,他揪住徐渭的衣领:“先别走,车钥匙给你。”

  “我坐地铁。”

  周斯易取了车钥匙递给徐渭:“董汉那边你如果想去试试,可以,但不要签任何合同。”

  周斯易都说了董汉是骗子,徐渭再去找董汉他是傻吗?

  徐渭把车钥匙扔回去:“我家楼下没有车位。”

  “那给你换套房子?阿姨住楼梯房也不方便,买个带院子的?”

  徐渭受不了周斯易这糖衣炮弹:“走开。”

  “车钥匙拿着。”周斯易塞给他,“地铁不安全。”

  周斯易推着徐渭出门,徐渭觉得周斯易在哄小孩,出门的时候已经没有再看到那个男人了,徐渭被周斯易塞进车里,交代道:“晚上你直接过来。”

  “再说吧。”

  “什么叫再说?必须过来。有事跟我打电话,晚上不想去白日梦就不去了,白日梦不是什么好地方。想把唱歌当事业,你的所有东西都要重新规划,不能走快餐模式。”

  你自己的店这么损合适吗?

  徐渭心里本能地偏向周斯易,这是除了父母,和他最亲近的人,至少现在还是。

  “哦。”

  “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周斯易啰哩啰嗦,徐渭拉上车门,打了把方向盘将车子径直开走了。周斯易看徐渭的车开出去,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很快那边就接通,周斯易往回走:“王亚,你跟董汉见个面。”

  “董汉?他干什么事了?”

  “董汉想签徐渭。”

  电话那头默了几秒,王亚说:“那我们直接把小徐签过来,董汉应该不会也不敢说什么吧?”

  “废话那么多呢?”要是徐渭想签到周斯易的公司,周斯易还用费这个劲儿,“话带道,让董汉放弃。”

  “……好。”

  老板的脑回路你别猜,横竖猜不明白。

  “另外,让法务准备一份合同。”

  “签小徐?按照A类签约标准?”

  “嗯。”周斯易关上门,道,“合同写好发给我,我要改几条细节。”

  “好。”

  电话挂断,周斯易转身上楼。又一个电话进来,周斯易看到来电俊眉皱起,接通电话,周琛的声音落过来:“斯易。”

  周斯易恶心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说正事。”

  “你在躲我?”

  “我躲你爹!”周斯易进书房把自己扔到椅子上。

  

  徐渭在路上又接到董汉的电话,徐渭握着电话:“你好。”

  “之前误会一场。”董汉声音谄媚,说道,“签约的事就算了,希望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我们还是朋友。”

  徐渭抿了抿嘴唇,他打了把方向靠边停车。

  “我没有签约的价值?”

  “不是不是,你值得更好的公司,我们庙小。”

  “我就非常欣赏你们的公司。”徐渭说。“我刚写了新歌,想发给您。”

  “不了不了。”董汉说,“这都是误会,也希望周总不要介怀。”

  还真是骗子!徐渭咬牙,他笑了出来:“我明白了。”

  徐渭觉得自己的笑一定很狰狞,他现在都要成变态了。

  一个个的!

  董汉是骗子,周斯易应该去找他了,不然董汉不会打这通电话。徐渭用手机抵着下巴,闭上眼静思半分钟。

  电话又响了起来,来电是母亲,徐渭连忙接通。

  “妈。”

  “你昨晚又出去了?”

  “老猫有点事,我找他去了。”徐渭撒谎道。

  “今天还回来吗?”

  “回去。”徐渭说,“十一点能到家。”

  “那我让红姐准备你的午饭了。”

  “麻烦了。”

  挂断电话,徐渭立刻打给老猫。母亲也是悬在脑袋上的一把刀,徐渭今天一早上遇到的事太多,他现在是乱七八糟。

  “少爷?”

  “我妈给你打电话的话,你就说我昨晚在你家——”

  “你妈已经打过电话了,六点多的时候。”老猫打断了徐渭的话,说道,“我当时睡得很蒙,没反应过来,就照实说了。我睡到现在醒来才反应过来,刚要打电话给你,你就打过来了。你昨晚去哪里了?怎么没在家?”

  徐渭陷入沉默,想挂电话了。

  “徐渭?”

  “没事,昨天出来办点事,就住在外面。”

  “注意分寸。”老猫的语气忽然严肃起来,“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开口,一步错步步错,人生没有回头路。”

  徐渭心里嗡的一下,老猫什么都知道。老猫多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

  徐渭蹙眉,喉结滚动,半晌后说道:“我知道。”

  “清醒点。”

  徐渭把头抵在方向盘上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半晌后嗯了一声。

  徐渭脑袋一片空白,他静静地想着。

  “你想清楚你想要什么,我们都还年轻。”

  多年轻啊!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左右都可能是错的,徐渭迷茫张望,找不到一个出口。

  “作为朋友,我是希望你越来越好。”

  电话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断,徐渭从车上找到烟盒取出一支咬着点燃,他抬头看前面。

  大部分人的一生轨迹是普通且平凡的,想成名,本就太叛道离经。

  烟雾缥缈,徐渭知道这是旋涡,这是无底黑洞。人一旦陷进去,就再也爬不上来,他的一条腿已经进去了。

  可他还是舍不得,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徐渭把一支烟抽完掐灭扔进烟灰缸,发动汽车开往小区。

  他从小乖到大,他从来没有干过出格的事。

  车到小区,徐渭握着方向盘好一会儿才推开车门下去。他又看到了那个邻居,邻居打量徐渭的车:“又换车了?”

  徐渭没有搭理她,移开视线快步上楼。

  身后女人跟开小卖铺的人低声八卦:“听说没拿到赔偿,怎么还这么有钱?怕不是……”

  徐渭猛地回头:“十楼的,你天天嚼舌根也不怕舌头断了。”

  徐渭一鼓作气把话说出口,他的脸已经涨红,手握成拳。

  “你怎么说话的?”

  徐渭冷笑一声,转身大步进了楼梯间。电梯到了九楼,徐渭站在门口犹豫许久才拿出钥匙开门。

  “回来了?”

  徐渭放下钥匙换鞋,母亲在客厅看电视,表情还算平和。

  “嗯。”

  “中午想吃什么?炖了鸽子汤。”

  “都行。”

  徐渭直接往卧室走,手刚碰到门把就被叫住。

  “刚刚律师打电话过来,说你爸的血样被弄错了。送检的是我的血样,我喝酒了,这是警方的重大失误。”

  “啊?”徐渭迅速回神,立刻拿出手机,“我打给律师。”

  陈玲盯着徐渭,指甲掐进了沙发扶手里:“这个律师很有名,也很有本事,能翻出公家的错,能为我们翻案。”

  徐渭翻电话簿的手一顿:“他就是很有名的律师。”

  “我刚刚看电视,还看到他了,法制节目有名的律师。”陈玲面上没有表露分毫,说道,“这样厉害的人,你那个老板帮忙找的?”

  徐渭头皮绷紧,点头:“嗯,他牵的线。”

  陈玲注视徐渭许久,说道:“过来坐。”

  徐渭走过去在沙发另一头坐下,手肘搁在膝盖上:“我那个老板人挺好的,知道咱家的情况,就帮我找律师——”

  “那个老板多大年纪?”

  “三十岁。”

  “结婚了吗?有没有小孩?”

  “没有。”

  “年轻有为女朋友总有吧?”

  徐渭刚想说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说道:“老板的事我们小喽啰哪里知道,人家有没有女朋友,我们也不好八卦。”

  “你爸的官司打下来,如果赢了,你重新去考研吧。”陈玲说,“总不能一辈子在酒吧打工。”

  徐渭沉默半晌,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一饮而尽,他点头:“我会考虑的。”

  “跟你老板也别走那么近,他对我们好,我们感恩。我们将来有钱可以报答他,但是——”陈玲忽然住口,她转口说,“你在外面不要吃亏。”

  “哦。”

  “你去休息吧。”

  徐渭回到房间完全没有睡意,他坐到电脑前滑动鼠标,电脑屏幕亮了起来。徐渭新建文档,一个个字符从大脑里跳出来,落到电脑屏幕上。

  徐渭知道他崇拜周斯易。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长,所有的一切都很草率,但徐渭崇拜周斯易。

  第一次见面,他在白日梦门口,徐渭看到他走过来。天地之间黯淡无光,所有人都是配角,只有他俊美如同谪仙。

  他是所有的光源。

  文档打印成铅字,落到桌面上。

  徐渭走到钢琴前,打开钢琴,他已经很久没有碰钢琴了。小时候母亲教会他钢琴,后来母亲又让他学理科。她说音乐不能养活自己,家里禁止谈音乐。

  徐渭的手落在琴键上,他闭上眼,深呼吸。

  手落下去,琴音“铮”的一声,响彻整个房间。

  徐渭喜欢音乐,音乐的世界是纯净的,他在这个世界是完全放任自由,不用束缚,不需要顾忌任何人的感受,不需要跟人交流,不需要跟人来往。

  这是他的净土。

  狂野的音乐卷着空气奔腾在空间里,如海啸,如暴雪中的荒野。音调陡然急转,忽然落下去,哀怨悲鸣中有着绝望。

  陈玲要敲徐渭的门,手顿在空气之中,她抬手捂着脸,泪从指缝里涌出来。她的儿子她知道,徐渭看似好脾气,但倔起来谁也拦不住。

  陈玲怕把徐渭逼出个好歹,她不敢敲这扇门。

  徐渭沉浸在音乐中,音符从黑白的琴键上泄落。

  徐渭敲下最后一个音符,他停下动作,世界一片寂静。

  放弃吗?不可能。

  下午四点,徐渭把谱子写出来。这才发现一直没有开空调,他满头大汗,身上的衬衣湿透。徐渭进浴室冲澡,换了T恤和短裤拉开了卧室的门。

  房间里没有人,徐渭喊了一声没有人应,他心脏一紧拿出手机打给母亲,很快那边就接通:“宝宝,怎么了?”

  “你没在家?”

  “我和红姐去逛超市了,你那边结束了?”

  “嗯。”徐渭头上有水滴落,滑进脖子里,“那你们去逛吧,有钱吗?”

  “有。”陈玲说,“砂锅里有鸽子汤,电饭锅里有饭和菜。”

  “好。”

  徐渭挂断电话去厨房拿出饭菜,他一口气吃了三碗饭才停手,鸽子汤味道鲜美,他喝了两碗发短信给周斯易:吃晚饭了吗?

  电话几乎是一瞬间就响了,徐渭的脸唰地一下就热了,他不该发这个短信。

  他接通电话:“易哥。”

  “睡醒了?”

  “我没睡。”

  “怎么没睡?在干什么?”

  “写了一首歌,你要听吗?”

  “我七点到白日梦。”

  徐渭抿了抿嘴唇,他喉结滚动:“好,我等你。”

  “刚刚你的短信,是要等我一起吃晚饭?”

  徐渭脸上滚烫,捂着脸不想承认喝到鸽子汤的那瞬间想跟周斯易分享的心情:“我家炖了鸽子汤,你要喝的话,我给你带一份。”

  随即电话那头低沉笑声落过来:“好。”

  好就好,笑个什么?还笑得这么不正经。

  “那没事了,你忙吧。”徐渭说。

  徐渭果断挂了电话,端着碗进厨房。徐渭收拾完,母亲还没有回来,他从柜子里翻出保温桶倒了鸽子汤进去,外面有开门的声音,徐渭拧紧盖子抱着桶快步回房间,一路走得心惊胆战,生怕被母亲发现。

  “宝宝。”

  徐渭藏好保温桶探头出来:“妈。”

  “我买了虾,晚上做油焖大虾。”

  “我刚吃饱,不吃晚饭了。”徐渭拿了件外套,说道,“你好好养身体。”

  “路上注意安全,晚上早点回来。”

  徐渭点头,拿外套包住保温桶:“那我走了。”

  徐渭快步出门,微信提醒“叮”的一声,徐渭一边进电梯一边打开微信,周峰发过来一个视频链接,道:“徐渭,你上热搜了。”

  徐渭立刻打开微博没看到自己的名字,狂跳的心脏又压回去,打字问道:没有看到,我最近没干坏事。

  “你去看第一条,寻找见义勇为的少年。”

  徐渭一时间没把自己和“见义勇为”四个字扯上关系,电梯在一楼停下,他边走边打开微博,看到第一条果然是寻找见义勇为的少年,点进去后看到一个视频。

  首页封面是一个超市门面,徐渭立刻明白,是在跟周斯易进山路上那个小县城,他还被划了一刀。徐渭没有用流量看视频的习惯,就没有打开,他回复周峰:都是小事。

  徐渭拉开车门把衣服和保温桶放进去,才绕到驾驶座上车。

  他到白日梦是五点半,徐渭停好车坐电梯直接上了八楼。还没到上班时间,八楼的走廊灯暗着,徐渭踩着厚重的地毯走到办公室前推门。周斯易没有锁门,徐渭进去把保温桶放到办公桌上转身出去。

  不然晚一会儿人都来了,他没法把保温桶给周斯易,太招摇了。

  徐渭又顺着步梯去三楼,出电梯口就和一个人撞上。徐渭抬头,看到刘经理在安全出口抽烟。两人视线对上,刘经理站起来:“你干什么?”

  “去楼上拿点东西。”

  “怎么来这么早?”

  “我们这边晚上表演有钢琴吗?”

  “有。”

  “我想试试。”

  刘经理盯着徐渭,徐渭穿着T恤和短裤,身上少年感十足:“现在吗?”

  “嗯。”徐渭说,“可以吗?”

  “二楼有一架钢琴,你想用就过去吧。”这个店都是周斯易的,周斯易的人想用钢琴他们还不得让步?

  “好的,谢谢。”徐渭鞠躬,转身大步走下楼梯。

  二楼有一个靠窗的小广场,中心摆着一架钢琴。徐渭走过去打开钢琴试音,这架钢琴比家里的那台要好,声音更纯粹。

  徐渭把谱子放上去,他总觉得这个谱子哪里有点问题,但是又找不到那个点。弹到第二遍,徐渭从口袋里摸出笔,拿起谱子改动了一个小细节,又弹一遍。

  忽然肩膀上多了一只手,琴音戛然而止,徐渭倏然转头看到周斯易。周斯易的手落下去,放到琴弦上敲下一个音:“这里,有一点问题。”

  周斯易什么时候来的?不是说七点才到吗?

  徐渭心脏狂跳,周斯易站在他身后,修长的手指敲击着琴弦,瞬间那段就顺畅了:“怎么样?”

  徐渭喉结滚动:“很好,我要改吗?”

  “今天谁让你伤心了?”周斯易单手敲动琴弦,轻快的音乐从他的指间流淌,落入空气中。周斯易的嗓音低沉有磁性,温热气息落在徐渭的耳畔:“这么悲伤?”

  徐渭这个谱子写得非常决绝,到尾音,甚至是绝望。

  “嗯?”

  “没有。”

  周斯易竟然会弹琴,徐渭看着他的手指,周斯易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的样子太漂亮了。徐渭回头额头擦过周斯易的下巴,周斯易忽然切换了谱子——《菊次郎的夏天》。

  徐渭看着那双跳跃的手,喉结滚动,他把手指落到黑白的琴键上。声音融合,这首曲子徐渭太熟悉了。二人完美地合奏,融合得非常好。一直到结束,周斯易低头道:“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二楼今天不营业。”周斯易绕到另一边靠在钢琴上,美眸微眯,笑着看徐渭,“老板包场了。”

  徐渭被他看得脸上发热,戳着琴键,音乐零碎杂乱无章。

  “有钱人的任性。”

  周斯易也不搭话,就静静地看着他。

  徐渭抿了抿嘴唇,抬头看周斯易。昏暗的灯光,窗外暮色已沉,笼罩着大地。

  “你真不怕那些流言蜚语。”

  “我为什么要怕?”周斯易说,“我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我们每个人,都拥有这份自由。”

  徐渭哽了一下,收回视线拿起谱子改了中间的衔接部分。

  徐渭把手放在钢琴上,他穿着最普通的T恤和短裤。坐在钢琴前,却美好得像王子似的,周斯易静静地看着他。

  徐渭没有看任何人,他弹完整首停顿了很长时间才睁开眼看周斯易:“还有问题吗?”

  周斯易是懂音乐的,徐渭跟周斯易刚认识的时候,周斯易评价他的音乐离专业还有一段距离,徐渭当时还吐槽周斯易懂什么。现在想来,是徐渭不懂。

  “起来。”周斯易绕过去。

  徐渭站起来,周斯易坐下,他解开两粒衬衣扣子,挽起了袖口,整个人浪荡不羁,看了眼谱子,周斯易的手就落到了钢琴上。

  激昂的音乐飘荡在空中,周斯易改了几个音,瞬间就不一样了。明朗开阔,至死的疯狂,大刀阔斧,音乐声如潮如啸。徐渭抿了抿嘴唇,周斯易垂下眼,浓密睫毛在脸上打出阴影,他美得如梦如幻。

  音乐婉转,婉转缠绵。少了份绝望,多了份情义。

  最后一个声音结束,周斯易抬眸看徐渭,忽地笑了起来:“你这个谱子写得不错。”

  徐渭顿时羞愧。

  “你都改了一大半,不错个什么。”徐渭快步过去拿走词谱,装进口袋,“我得去唱歌了。”

  黄金段位遇到王者,还玩什么啊。

  “鸽子汤呢?”

  “你的办公室。”徐渭逃似的跑出了三楼,周斯易摸着下巴笑了半晌才转身上楼。办公桌上放着用衣服包裹的保温桶,保温桶非常朴实,上面还印着阖家欢乐。

  周斯易打开香气扑面而来,这小子还知道惦记着自己,不白捧他。

  

  徐渭完整地写出一首歌,心潮澎湃,进休息室就撞上老猫,老猫一把揪住他:“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过来?”

  “练歌。”徐渭说,“写新歌了。”

  “这么牛?”老猫说,“你写歌速度真快,谱子给我看看。”

  “我得改几个细节,改完再给你看。”

  “晚上你唱什么?”

  “不知道,还没看到表演单。”

  徐渭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改谱子,手机响了一声,徐渭连忙拿起来,看到周斯易的信息:汤很好。

  徐渭嘴角忍不住上扬,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公众场合就把嘴角强行压下去,手机装回口袋。

  晚上唱你刚写的那首——周斯易的第二条短信。

  徐渭看着呆了半晌,立刻回复:可以吗?

  周斯易是肯定语句:可以。你会是我的骄傲。

  徐渭一瞬间心脏跳得飞快,周斯易的肯定让徐渭跃跃欲试。

  他的表演时间被安排在十点。新歌,崭新的一首歌,一天时间,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徐渭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写一首歌需要花费很长时间,他会多次调试,经过很长时间的打磨,最终才能呈现到观众面前。

  但这是第一次无准备演出。

  谁给他的勇气?

  周斯易。

  徐渭换了套衬衣长裤,他上台的时候就看到舞台中央的钢琴,徐渭走过去坐下。在嘈杂的酒吧弹钢琴,一楼这个环境,几乎没有,因为钢琴不适合这里。

  徐渭垂下视线,他不听那些声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第一个音符从指尖飘出,徐渭的心静了下来。他写了歌,这是第一次唱,刚刚他只和周斯易谈了谱,没有谈词。

  唱到高潮处,徐渭睁开眼看着遥远处的观众席。其实从他的位置看,那只是一片黑暗,但他觉得周斯易就在那里。

  你懂我,只有你懂。

  现场渐渐地就静了下来,整个酒吧飘荡着徐渭的声音。

  徐渭唱高音时会有些嘶哑,他偏烟嗓。渐渐沉落,缠绵低吟。

  在这样的酒吧,干净的少年坐在钢琴前弹奏。那是一种非常复杂的美感,昏暗、杂乱、低迷的地方,他干净得犹如初升的朝阳。

  琴音落下,徐渭起身鞠躬。

  掌声如雷,但他没有停止,转身走下舞台。

  “很棒!”徐渭下台就被周峰抱了满怀,他笑了一声,拍了拍周峰的肩膀。转头又看到老猫,老猫咳嗽一声,伸手和徐渭碰拳头:“你会红的。”

  徐渭走到后台换回自己的短裤和T恤,突然电话响了起来,徐渭看到来电是周斯易就没有回应。径直走向电梯出口,他今天只安排了一首歌,现在已经结束。

  铃声断掉,母亲又发短信过来:晚上早点回来。

  徐渭走进电梯,他看着手机不知道该怎么回复——他不想回去。

  电梯停下,徐渭抬腿走出去就看到靠在车边抽烟的周斯易。灯光下,周斯易五官更加深邃,深刻俊美。

  徐渭左右看看,见没人,便走了过去。

  周斯易把烟掐灭,烟头捏在手里,直起身,黑眸凝视着徐渭。徐渭被看得很不自在,说道:“你怎么又开车过来了?你这边已经放了两辆车。”

  徐渭早上走的时候开走一辆,晚上周斯易来接他,再开一辆,这集章呢?

  “过来。”

  徐渭蹙眉,干什么?

  周斯易拉开副驾驶车门把徐渭塞进去,徐渭要下车,周斯易关上车门,绕到另一边上车。

  徐渭还有事跟周斯易谈,也没有走的意思。

  “这个还给你。”徐渭拿出钱包取出两张卡递给周斯易。

  周斯易合上车顶,目光阴沉:“什么意思?”

  徐渭把卡扔到周斯易身上:“还给你。”

  短暂的沉默后,周斯易道:“想要什么?”

  “为什么要?”徐渭喘匀了呼吸,看着周斯易,“不是双向的?”

  “哦?”

  “哦什么?”徐渭恼羞成怒。

  “我知道了,走吧。”

  车开出地下停车场,徐渭想起一件事:“我的吉他是不是在你家?”

  周斯易说:“怎么才想起来?”

  “晚上想吃什么?”

  “都可以。”

  车开上了主道,灯光从窗外落进来,映照在周斯易的脸上。显得他格外深邃,徐渭打了个喷嚏,说道:“你的钢琴弹得很好,你学的什么专业?”

  “金融。”周斯易说。

  “你几岁学钢琴?”

  “二十。”周斯易看了徐渭一眼,道,“比你大。”

  徐渭:“……”

  “在国外玩乐队,学的钢琴。”

  徐渭:“……”

  他不想聊了,这就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区别吗?徐渭学了十几年的钢琴,可跟周斯易比差得太远。

  “你玩乐队?你唱歌吗?”

  “现在不唱。”周斯易目光深邃,看着前方的路。徐渭抿了抿嘴唇,总觉得周斯易这表情不那么正常。

  “为什么?”

  “嗓子不好。”周斯易道。

  这么好的嗓音条件,不好?徐渭难以置信。周斯易从不吃辣,冰箱里放着蜂蜜水,难道真的嗓子有问题?

  “你们乐队的名字叫什么?”

  “想知道?”前方红灯,周斯易踩下刹车,转头黑眸凝视徐渭。

  “嗯。”徐渭点头。

  “求我。”

  徐渭推开周斯易,对方低笑着发动汽车:“小乐队,不出名。”

  徐渭揉了揉耳朵:“我没听过你唱歌。”

  “以后唱给你听。”周斯易语气淡淡,不是很热络。他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徐渭就没有再继续。

  周斯易没有去餐厅,而是直接回到澜湾。

  徐渭看看他,拉开安全带:“不去吃饭了?”

  周斯易揉了把徐渭的脑袋:“我做饭。”

  徐渭:“!”

  徐渭震惊两秒,跟着周斯易进门了。

  “你的吉他在二楼书房。”周斯易进厨房打开冰箱,“有忌口吗?”

  “没有。”

  徐渭觉得自己没必要和周斯易那么拘谨,他换了拖鞋就大步上楼,推开书房的门,徐渭深吸口气。

  周斯易可以再奢靡一些吗?巨大的书房配上落地窗玻璃,徐渭打开灯,靠墙放着架子鼓和吉他,俨然一个小工作室,装备齐全。

  周斯易真是玩乐队的?

  徐渭走过去拿起自己的吉他,他的吉他在周斯易的书房里显得那么不起眼,太拉低这里的档次了。

  徐渭拎着吉他下楼,厨房水声传过来,徐渭放下吉他走到厨房。周斯易穿着浅色的拖鞋,露出白皙的脚后跟,黑色长裤搭配松散禁欲的衬衣。

  “要帮忙吗?”

  “不用。”

  半个小时后徐渭看着分不出颜色的牛排,喉咙滚动:“易哥,我们叫外卖吧?”

  周斯易切下一块牛排:“怎么?不相信我?”

  徐渭不敢相信,他怕今天死在周斯易家。

  周斯易盲目自信:“煎牛排我是专家。”

  他咬下牛排,下一刻周斯易抽纸捂着嘴咳嗽一声,顺势把牛肉吐出来。拿出手机,道:“还是点外卖吧,你想吃什么?”

  这大概是周斯易有生以来最失败的一次。

  晚上十一点,徐渭才吃到夜宵,电话响了起来。徐渭一块羊排没咽下去,看到电话吓得差点噎住,他起身找水。周斯易凛步进厨房接了一杯水交给徐渭,徐渭灌下一杯水才缓过来:“我妈,我去客厅接电话,你不要出声。”

  周斯易皱眉,但也没有发作。

  徐渭到客厅接通,母亲的声音就落过来:“你还没下班?”

  “有工作。”徐渭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很从容,说道,“老板要出差,得送他,晚上就不回去了。”

  “出市吗?”

  “不出。”

  “注意安全。”

  “好。”

  电话并没有立刻挂断,徐渭迟疑了一下:“你也早点睡,不要看电视那么晚。”

  “昨天你爸给我托梦了。”陈玲说。

  徐渭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句母亲声音哽咽:“他怕你走歪路,让我劝劝你。”

  “我不会走歪路。”徐渭说,“我知道对错,你别哭了,睡觉吧,不要想那么多。人的命天注定,该走哪一步就走哪一步,谁也改变不了原有的轨迹。”

  电话那头母亲哭得更厉害,徐渭垂下头,紧紧握着手机。

  陈玲一直忍着,丈夫去世,她差点变成傻子,所有的一切,陈玲都没办法阻止。

  漫长的沉默后,徐渭说道:“我有分寸,早点睡吧。”

  “嗯。”陈玲情绪正常一些,说道,“我只有你了。”

  电话挂断,忽然肩膀上多了一只手,徐渭回头对上周斯易的眼。徐渭心里有些难受,对视许久,徐渭说:“我应该回去。”

  “你想回去?”

  徐渭因为被周斯易戳穿心思,有些恼怒,但只是一瞬间。他把自己扔到沙发上,抬手掐了掐眉心,叹口气。

  “我送你回去。”

  徐渭瞪着周斯易,周斯易往餐厅走:“过来吃东西。”

  徐渭走过去,周斯易吃东西清淡,把重口味的烤羊排推到徐渭面前:“趁热吃。”

  徐渭埋头啃羊排,周斯易说:“今晚你回去吧。”

  徐渭啃完羊排抽纸擦手,起身拎着吉他就走。

  “你跑什么?我送你回去。”

  “不用。”

  周斯易拿了车钥匙冲出去,徐渭已经跑出了小区。周斯易低声骂了句,转身回去换鞋,快步出门开车。

  徐渭刚走出小区,身后喇叭声响,徐渭回头,黑色跑车戛然而止。车窗降下,露出周斯易那张脸:“上车。”

  徐渭绕到副驾驶坐进去。

  “徐渭。”周斯易发动汽车开出去,说道,“给你自己一些时间,给你的家人一些时间,我愿意等你。”

  徐渭沉默,周斯易说:“我一直都在。”

  “我又不是赖着你。”徐渭嘀咕了一声。

  周斯易笑笑没有再接这个话,徐渭的性格,硬扛是没有好下场的。

  车到小区,徐渭要下车,周斯易叫住他。徐渭手握着车门,回头凝视着周斯易:“还有事吗?”

  “想好怎么把谎圆回去。”周斯易说,“需要我出面,跟我打电话。”

  谁要你出面?徐渭甩上车门,转身大步就走。

  周斯易没有立刻走,他怕徐渭跟母亲吵架,靠边停车熄火点了一支烟抬头看亮着灯的窗户。徐渭是一张白纸,他太干净了。

  

  徐渭进门时探头往里面看,就看到坐在客厅抱着相册静静发呆的母亲,徐渭放下钥匙换鞋走过去:“怎么还没睡?”

  陈玲猝不及防看到徐渭,连忙抬手抹眼泪:“你怎么又回来了?”

  “跟老板请假。”徐渭走过去抽纸给陈玲擦泪,说道,“哭什么啊?”

  “眼睛里进沙子了。”陈玲把相册放下,说道,“你明天有时间吗?”

  “怎么了?”徐渭在对面茶几坐下。

  “我想把你爸送回老家安葬,总不能一直在家。”

  “那我明天请假。”徐渭揽住陈玲的肩膀,叹口气,“我对不起我爸。”

  事情发生的时候徐渭真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慌乱得不行。母亲在ICU,父亲躺在太平间,徐渭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后事,就先送去火化,却导致无法完成进一步取证。

  徐渭他们老家在一个县,徐渭只知道那个县的名字,他的记忆里没有回去过。

  “那你早点睡吧,我查查路线,明天要早起。”

  “好。”

  “睡吧。”徐渭说,“不要想那么多。”

  陈玲回到房间,徐渭坐在客厅抽了一支烟才回去。他洗完澡躺到床上,徐渭拿出手机看着屏幕半晌,打开微信找周斯易的头像。

  周斯易头像换了,是一个背影——昏暗的光影下,一个穿T恤少年坐在钢琴前。

  徐渭忍不住扬起嘴角,他戳开周斯易的微信,在徐渭发出去信息的同时,一条信息就过来了:睡了吗?

  徐渭发的是:你回家了吗?

  徐渭拉过枕头趴在上面,又回:刚要睡,我明天要回老家一趟。

  周斯易问:在什么地方?

  徐渭:峡县。

  大约半分钟,周斯易回复:你坐车回,别开车,路不好走。

  哦。

  哦什么?听话。

  徐渭伸手关灯,仰面躺了下去。

  第二天早上八点徐渭就被敲门声吵醒,他睁开眼迷茫了一会儿立刻应声:“我起来了。”

  “那我准备你的早餐。”母亲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徐渭跳下床去洗漱。

  徐渭套上黑色T恤和牛仔裤出门,母亲和阿姨已经在餐桌了,他快步过去,母亲把一杯蜂蜜水放到徐渭面前:“先喝水。”

  徐渭喝完蜂蜜水拿起包子咬了一口,说道:“我查了路线,开车的话四个小时,我们尽快出发。”

  “嗯。”

  “我要跟你们一起过去吗?”阿姨问。

  “不用。”徐渭说,“我可以照顾我妈。”

  徐渭现在正是长身体的年纪,饭量巨大,一大盘包子很快就没了。他喝完豆浆,说道:“我借个车,大概九点回来。”

  “坐客车就行。”

  “客车要倒两趟,得七八个小时。”客车不走高速,徐渭昨天查了路线也是一头蒙,母亲腿脚还不好,太麻烦了。

  “开车太危险。”

  “没事。”徐渭抽纸擦嘴,说道,“我很快就回来。”

  徐渭拿了一把车钥匙,出门打车直奔白日梦。

  白天的白日梦看起来十分萧条,徐渭去地下停车场取了越野车,又打电话给刘经理。

  “有事?”

  “我想请两天假。”

  “好,可以。”刘经理说,“你忙去吧。”

  徐渭挂断电话,开车到家还不到九点,他打开后备厢检查,怕周斯易有遗漏的东西,要是被母亲发现又是腥风血雨。后备厢倒是干净,徐渭把车里的香水收起来,这才转身上楼。

  母亲已经准备好了,怀里抱着父亲的骨灰盒。徐渭看着心里有些酸,以前出行都是父亲开车,他和母亲什么事都不用管。

  以后,他没有父亲了。

  徐渭接过骨灰盒,阿姨推着母亲进电梯。

  徐渭忍下眼泪,他不能哭,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徐渭把父亲放到后排座位上,又抱母亲上车:“小心点。”

  陈玲看着方向盘上的汽车标志,太阳穴跳着疼,几百万的豪车,徐渭什么朋友这么大方?估计还是那个老板的。

  徐渭把轮椅和行李放到后备厢,绕到驾驶座坐进去,手机“叮”的一声响,徐渭拿起来看到老猫发过来的一个截图:你又上热搜了。

  徐渭打开截图看到天使少年的字样,蹙眉回道:什么鬼?

  拉上安全带,徐渭打开微博看到第一条就是堕入人间的天使——一张精修的照片。徐渭看着这个照片有种特别诡异的感觉,照片里的人是他。白日梦的舞台,黑色的钢琴,光束从头顶落下。白衬衣的少年坐在钢琴前,安静又美好。

  徐渭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好看,这种感觉太奇怪了,这种好看让人觉得不真实。

  “徐渭?”

  徐渭回头看到母亲,啊了一声,说道:“这就开车。”

  他放下手机,调出导航,打了把方向盘,将车子掉头开出小区。D市有些堵车,十点半才上高速,一路飞驰。十二点在服务区停下,徐渭拿着钱包和手机下车去买吃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是老猫,徐渭接通,老猫的声音落过来:“恭喜你,你红了。”

  “什么鬼?”徐渭在卖粥的地方停留,点了两份粥,“想太多了,只是个热搜而已。”

  “转发十万,评论十一万。”

  徐渭拿粥的手一抖:“啊?”

  “你没看?”

  “我在跑高速,不能看手机。”徐渭说,“我回老家。”

  “那你真坐得住,应该有人营销。营销号全部出动转发评论,你肯定是要火了。兄弟,苟富贵勿相忘。”

  徐渭心里还是有些澎湃,忍不住想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火了:“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十五块。”卖粥的人说。

  徐渭取钱的手抖得厉害,钱夹子掉到地上,他连忙捡起来。这也太没有出息了,就是一条微博而已。

  徐渭付钱,说道:“回去再说。”

  “你是不是签到周总的公司了?”

  “没有。”

  “不会吧?”老猫说,“他没想签你吗?”

  “也不是。”徐渭说,“有很多事,没法说。”

  “他是不是只是逗你玩玩?你别听他们说什么借口,拿不到手里的都是假的。”

  徐渭站在人来人往的服务站,脑袋嗡嗡响,他并没有听清老猫说什么,还沉浸在自己上热搜的震撼中,他一个素人照片能转发十万?

  “什么?”

  “你没听到?”

  “刚刚走神了。”徐渭又买了茶叶蛋和面包,说道,“没听清。”

  “那算了。”老猫说,“你回老家干什么?”

  “我爸总得落叶归根,我送他回去。”徐渭心思又沉下去,父亲是他心上的伤,“今天我和我妈回老家。”

  “那好吧,不打扰你了,好好把叔叔送回去,开车注意安全。”

  徐渭拿出钱包结账,挂断了电话,电话又响了一声,他拿起来看到周斯易发过来的短信:走了吗?

  徐渭直接发了个实时定位,接过塑料袋收起钱包往外面走,顺便打开了微博搜索,第一条就是天使少年。

  徐渭点进去看到主页第一条还是早上发微博的人,转发已经十一万,各路营销号纷纷出动。徐渭心脏狂跳,这种感觉实在太奇怪了。

  他翻了翻评论,然后看到徐渭两个字,他心脏跳得更凶,简直没有章法了,乱七八糟地跳动着。

  徐渭永远想不到自己会和热搜扯上关系,他现在跟一个中了头等彩票的人似的,整个人都回春了。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徐渭吓一跳,随即看清楚来电是周斯易后,连忙接通。

  “你开车回去?”

  徐渭有些心虚,一是因为这车是周斯易的,二是因为周斯易叮嘱不准开车。

  “坐车的话,我妈腿脚不方便——”

  “我可以给你安排司机。”周斯易说,“跟我打声招呼有这么难?”

  徐渭停住脚步,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选择了沉默。

  “徐渭?”

  “嗯?”

  “不是我喜欢说教。”周斯易怕徐渭记仇,调整语气,缓和了一些说道,“你开车技术并不是很好,新手跑高速很危险。”

  “哦。”

  周斯易停顿片刻问道:“吃中午饭了吗?”

  “刚要吃。”

  “不要饿着,有事跟我打电话。”

  “好。”

  “到了给我回复信息。”

  “嗯。”

  周斯易也没什么好交代了,但就是不想挂电话。

  “那你挂电话吧。”徐渭说。“我妈在那边看着呢。”

  “没什么要跟我说了?”

  要说什么?徐渭抿了抿嘴唇:“热搜是你买的?”

  “不是。”

  那就没什么好问了。

  “我挂电话了。”

  周斯易这回声音里带了笑:“等你回来。”

  挂断了电话,徐渭揉了揉脸,调整好面部表情才大步走向汽车。

  徐渭上车打开粥给母亲:“吃饭。”

  “很热?脸这么红?”陈玲摸了摸徐渭的额头,“也没有发烧。”

  “热,外面三十多度。”徐渭快速地喝着粥,他吃东西很快,腾出手剥鸡蛋给母亲,“夏天了。”

  陈玲慢吞吞地喝完粥,吃了一个鸡蛋就摇头拒绝吃更多,“胃里难受,有些晕车。”

  “那我一会儿开慢点。”徐渭留了单人份的面包和奶,他把剩余的吃完,这才重新开车。

  下高速进山后,徐渭发现他们老家真的非常偏僻。盘山公路又开了半个小时,陈玲道:“到了,停车。”

  徐渭把车停稳,推开车门下去后凉风扑面而来,山里微凉。

  他打开后备厢取出轮椅抱母亲坐上去,村子在公路下面,徐渭推着母亲走小路进村。徐渭对这个地方是完全陌生的,他没有来过。

  “你奶奶去世的时候,你才三岁。”

  徐渭没有印象,他是个开蒙比较晚的小孩。

  “就下面那家,是我们的老房子。”

  荒草占满道路,房子几乎要被淹没。十几年没有回来,徐渭停住脚步:“要不我先把草除开?”

  “还有个远房亲戚,应该没有搬走。”

  五分钟后,徐渭在更深的山沟里见到危房里住着的一对老人,母亲跟他们抱头痛哭,哭得徐渭在旁边束手无策。

  他们家的房子是住不进去,只能住在这个亲戚家。

  空气里弥漫着绿草混合着土腥的味道,徐渭站了一会儿转身走出去,信号微弱。他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周斯易,发送过后徐渭又觉得不太妥当,刚要撤回,周斯易的信息就过来了:具体什么位置?你父亲什么时候下葬?

  徐渭把定位发过去,说道:我不知道。

  他有些无助,徐渭不是干大事的人,他大多数时候都无能得很。

  要待几天?

  等会儿问我妈。

  片刻后,周斯易发了一张图片过来,是在机场的照片。

  周斯易很少发图片,徐渭看着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心情很复杂:你去哪里?

  B市。周斯易回复。

  回家?

  又一张图片发过来,这回是一份合同的开头,徐渭先看到了甲方后面的名字——徐渭。

  徐渭愣了几秒:什么?

  签约合同,具体条款你回来再谈。

  徐渭心脏又开始毫无章法地跳,觉得特玄幻。

  与其把你让给其他人等一个缥缈的机会,不如我亲自捧。

  徐渭咳嗽一声,身后母亲喊他,徐渭心潮澎湃,一时间难以平静。没办法再回应周斯易,他也回应不了,周斯易做得比他想象得多。徐渭转身回去,又没有信号了。

  “找人看看你爸的墓地,你觉得怎么样?”

  徐渭点头:“你决定。”

  徐渭坐立难安,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又起身出去到村头拿出手机。他迫切地看微信,周斯易没有再发信息。

  徐渭深吸气,按着手机打字:谢谢易哥。

  周斯易没有再回信息,徐渭等了五分钟。夕阳西斜,也没等到周斯易的回应,徐渭翻着微博忽然反应过来,周斯易可能在飞机上。

  没必要等了,他不会回应。

  徐渭折回去,母亲还在抹眼泪,他递给母亲纸巾。绝望吗?也不算,总有人会在不经意之间,停留在你的生命之中。

  不那么孤独,不那么绝望。

  第二天他们才确定墓地位置,早上就开始下雨。空气黏腻潮湿,徐渭的裤子全湿了,跟人上山下山。天空阴沉,重重地罩在大地之上。

  老家的房子还是腾出来了,灵堂摆上,徐渭跪在灵堂前磕头。他在这瞬间,心里是空的。仇恨、后悔、怨愤、绝望全没了。

  人生就是这样,被推着一步步往前走。好的坏的随着死亡,什么都不会留下。

  徐渭打电话给刘经理又加了两天假期,母亲腿脚不便,他还得忙很多事。徐渭从山上回来,电话响了起来,徐渭接通,周斯易的声音落过来:“还不能回来?”

  徐渭的手上全是水,说道:“很多事,房间里没信号,外面下雨。打电话手机会淋坏,过几天我回去跟你联系吧。”

  电话戛然而止。

  徐渭戳了下手机,没有反应,这手机罢工了。

  徐渭把手机装回口袋,连忙回去。

  徐渭要守灵,按规矩跪三天。他们家没有亲戚朋友,徐渭孤零零地跪着,特别是晚上非常恐怖。

  最后一天,徐渭跪着,听到外面有说话的声音,很熟悉。徐渭恍惚了一下,站起来走出去就跟周斯易对上视线。周斯易打着黑色的雨伞,穿着黑色衬衣和黑色长裤。站在山间雨幕之中,青烟四起,他如梦如幻。

  徐渭张了张嘴。

  “谁?”房子里的母亲推着轮椅过来,徐渭嘴角上扬了一下,又迅速耷拉下去:“我老板。”

  陈玲:“……”

  周斯易抬步走过来,黑色皮鞋上沾满了污泥。

  徐渭忽然很想笑,他压着笑意,随即反应过来惊恐地转头看母亲。

  徐渭一身白衣,眸如点墨,单薄的身子,略苍白的脸,干净得让人心疼。

  “阿姨好。”

  徐渭也咳嗽一声,转头跟母亲说道:“这是我们老板,周总。”

  “周斯易,你叫我名字就行。”周斯易格外谦虚。

  陈玲脸有些发青,半晌后,她让开路:“真是荣幸,徐渭能有你这样的老板。”

  徐渭立刻去看周斯易,周斯易给了他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进门按规矩跪拜,徐渭是孝子,得给周斯易回礼。

  天色渐暗,周斯易没有离开,他坐在徐渭旁边。两人都俊得不同凡响,看着还挺和谐。

  “你怎么来了?”徐渭低声问道。

  “膝盖疼吗?穿得少了,这里温度很低。”

  徐渭往里间看,转头注视着周斯易的眼,用嘴型道:“我妈妈听到要生气了。”

  “阿姨不好惹。”

  徐渭左右看看,道:“谢谢你能过来。”

  “累不累?”

  屋里响起咳嗽声,两个人立刻各干各事。

  周斯易过来就带了一个司机,他要见徐渭,就把司机打发走了。晚饭是在隔壁亲戚家吃的,那对老夫妻全程夸周斯易长得俊,夸得陈玲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小伙子一表人才,订婚了吗?”

  “没有。”周斯易说。

  “你这不愁找。”

  徐渭埋头扒饭,坚决不抬头。

  “也愁。”周斯易说,“他不是普通人。”

  徐渭耳朵都竖起来了,头皮发麻,碰了周斯易一下。周斯易闭嘴了,再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晚上周斯易陪徐渭在灵堂守着,到了十点陈玲说:“让客人先去睡。”

  “那睡我的房间吧。”徐渭说,“我带你过去。”

  “不行!怎么好委屈客人跟你一块睡,我的房间让出来。”

  “都是男娃,睡一块也方便。”另一边,亲戚打圆场,“同龄人住一块有话说,你的房间让出来房间还是不够。”

  陈玲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

  晚上徐渭和周斯易睡一个房间,幽幽兰花香,让潮湿散发着霉味的房间不那么难以忍受,徐渭闭上眼:“这里环境很不好。”

  “嗯。”

  “忍得了?”

  周斯易不能表现出来:“明天回去?”

  “嗯。”

  徐渭有些累了,这几天他一直撑着。惦着父亲的事晚上也睡不着。周斯易过来,徐渭有了主心骨,心就放了回去。

  “你妈知道了吧?”

  “嗯。”

  “你和你妈脾气可真像。”

  徐渭闭眼:“睡吧。”

  

  第二天,周斯易跟着徐渭送他父亲下葬。徐渭把一棵柏树种到坟前,跪下磕了三个头才起身。周斯易推着陈玲,雨已经停了,不过下山路格外难走。泥糊在轮椅上,徐渭要抱陈玲,周斯易推开他,在陈玲的震惊中抱起陈玲,示意徐渭拖轮椅。轮椅轻多了,还有轮子。

  “阿姨,得罪了。”

  陈玲无言,再多说什么显得矫情。

  “还要回去吗?”周斯易问徐渭。

  “不回去了。”徐渭说,“直接回D城。”

  到了公路,周斯易说:“去开车门。”

  徐渭连忙跑过去打开车门,周斯易把陈玲放进去,回来又搬起轮椅放到后备厢。

  “你的车呢?”

  “司机开走了。”周斯易合上后备厢,抬手揉了把他的头发,“走吧。”

  “等会儿。”

  徐渭从车里翻出纸,快步跑过来弯腰蹲下去给周斯易擦脚上的泥。周斯易一愣,回过神来也蹲下去,被陈玲看到就要完了,陈玲本来就看他不顺眼。

  “我来。”

  徐渭认真给周斯易擦掉鞋上的泥,扔掉纸:“走了。”

  一路上陈玲都在睡觉,睡不睡得着都不能睁眼。徐渭和周斯易也不能多说话,就沉默着开了五个小时的车到达D城。

  “警方那边又有新的证据。”D城堵车,一步一刹车,周斯易找了个话题。

  “什么证据?”

  “你——叔叔的血样重新送检,里面有大量致幻剂成分,有人给叔叔下药。”周斯易说,“这是刑事案件了,不再是民事纠纷。警方控制住了秦建,秦建交代当晚给你父亲下药造成了这场车祸。本来应该是个很简单的案子,没有任何难度,可所有的巧合凑到一件事上就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我们对他那么好!秦建怎么干出这种事!”陈玲忽然开口。

  周斯易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人为财死。”

  一两百万,从周斯易的角度来看,真心觉得这种人傻,为一点钱害人。可对于一部分人来说,一辈子也赚不到这笔钱。

  陈玲一路上都有些恍惚,这件事坐实之后,她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是很好。车到楼下,这回陈玲坚决拒绝了周斯易再抱她的动作,徐渭就抱着陈玲坐到轮椅上。

  “急着走吗?”徐渭回头看周斯易。

  “不急。”

  “那吃完饭再走吧?”

  周斯易看了看陈玲,陈玲强打起精神,说道:“徐渭想你来吃饭,那就来吧。”

  “好。”

  周斯易推开车门下去,进电梯,周斯易看到徐渭衣角沾了片叶子,顺手帮徐渭拿掉。陈玲从电梯壁反光中看到,猛地抬头,周斯易又把手落回去。

  进门之后保姆去做饭,徐渭进厨房拿水。

  陈玲和周斯易面面相觑在客厅坐着,半晌后陈玲清了清嗓子:“你多大?”

  “三十。”周斯易说。

  陈玲从上至下打量周斯易:“那不小了。”

  周斯易:“……”

  比起徐渭,他确实不年轻。

  “那你坐着吧,我回房间。”陈玲推着轮椅回房间,主卧门摔得震天响。

  徐渭端着水从厨房出来,看了眼主卧,把水放到周斯易面前:“怎么了?”

  “没怎么。”周斯易喝水,水里放了蜂蜜,有花香,“累吗?”

  “应该没你开车累。”徐渭说。

  周斯易把水喝完,挽起袖子的手肘压在膝盖上,俯视徐渭:“吃完饭去我那里看看合同?”

  “好。”

  阿姨是个少话的人,但做菜的味道非常好。午饭丰盛,徐渭和周斯易坐一边,陈玲也出来坐在对面。

  饭间,徐渭顺手帮周斯易盛了一碗鸡汤,陈玲目光便落过来。徐渭拿着碗面对母亲犀利的目光,犹豫片刻,把汤碗放到母亲面前:“你喝汤。”

  徐渭为了显得不那么区别对待,给每个人都盛了一碗汤,最后才给周斯易。

  很委屈了!

  饭罢,徐渭让周斯易先下楼,他回房间换了一套衣服出门。

  “要出去?”陈玲问。

  “下午还有工作。”

  “什么工作?”

  “谈个合同。”徐渭看着母亲,说道,“晚上可能会回来得很晚。”

  “很晚还是不回来了?”

  徐渭穿着浅色的T恤和泛白的牛仔裤,闻言停住脚步。

  陈玲话到嘴边,又看到厨房走出来的阿姨,把话咽回去:“你跟我过来。”

  徐渭跟在母亲身后进主卧。

  “门关上。”

  徐渭关上门,登时就听到陈玲的啜泣声,徐渭一个头两个大,连忙走过去蹲下握住陈玲的手:“哭什么啊?”

  但陈玲只是哭,徐渭头疼得很,抽纸给她擦脸:“有什么话你就说。”

  “你别占你老板的便宜。不要收人家的钱,不要收东西。”

  徐渭抿了抿嘴唇,抬头:“你觉得周斯易怎么样?”

  陈玲瞬间蒙,徐渭直接把话挑明了。

  “我挺喜欢他的。”

  陈玲手指在抖,泪扑簌掉落。

  “我不能喜欢女孩,我喜欢不了女孩。”徐渭半跪在地板上,他握住陈玲的手,“妈,我对女孩没有感觉,你能明白我吗?

  “没有周斯易也会有其他人。”徐渭喉结滚动,他一鼓作气,“我喜欢男人。”

  声音出口,他的世界忽然一片寂静,原来承认并没有多难。

  徐渭不想告诉老猫,也不想告诉那些朋友,他怕被歧视。可母亲是他最爱的人,唯一的亲人,徐渭是抱着期盼。

  “我认为,我有跟你坦白的必要,我是你的儿子。”

  陈玲倏然抬起巴掌,高高举着,声音发抖:“你再说一遍!”

  徐渭看着母亲,他没有躲避。

  陈玲的手也没落下去,她捂着嘴开始哭:“你给我滚出去!”

  徐渭叹口气,站起来:“每个人都有决定人生的权力。”

  陈玲摇头,“你还小,你根本不懂,你是被他诱惑,这不是天生的。”陈玲坚持,她的儿子那么乖,“你没有试着去喜欢别人。”

  “是我诱惑他。”徐渭咬牙,说道,“我追他的。”

  陈玲愣怔,随即指着门口:“滚。”

  无论事实是什么样,徐渭不想从别人嘴里听到一句周斯易的坏话。他扛下所有,他珍惜周斯易。

  “你冷静下吧,但这是接不接受都改变不了的事实。”徐渭说,“我先走了,有事跟我打电话。”

  “徐渭!”

  徐渭的手摸到主卧的门把,他停住脚步,闭眼深呼吸转头:“妈,我告诉你,我希望我唯一的亲人能理解我。”

  陈玲怔怔看着徐渭,巨大的痛苦从四面八方齐涌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那谁能理解我呢?”漫长的沉默,陈玲喃喃道,她的眼睛失神,显得六神无主,“我该怎么办?”

  徐渭说:“但我不想放弃。”

  “你走吧。”

  徐渭拉开门,他看着这房子,抬步走出去。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样的选择是正确的?什么样的选择是错误?这个世界有一个规则,每个人都要按照那个规则活着,在框架里活到死。

  “为什么活着这么难呢?”徐渭的声音沉下去,听起来很悲哀,“我不想失去任何一个人,不要争吵,不要离开,就这么活着不行吗?”

  门关上,陈玲静静地看着门板,觉得天都塌了。

  

  徐渭下楼看到黑色越野就在不远处,徐渭停住脚步,烈阳让他眯眼。隔着车玻璃,他看到正在抽烟的周斯易。但不甚明朗,遮阳板挡住了他半张脸。

  徐渭抿了抿嘴唇,他喜欢唱歌,也喜欢周斯易。

  徐渭抬步走过去,他拉开车门上车,周斯易把烟掐灭,转头凝视徐渭。半晌,他伸手揉了把徐渭的头发,什么都没有说,打了把方向盘,调头出去。

  汽车融入车流,车内开了空调,冲散了热气。

  徐渭心里堵着,但他也不言语,这种复杂的情绪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的,也不适合现在的他跟周斯易。

  车没有回住处,而是朝另外一条陌生的路行驶。

  车在一幢办公大楼停下,徐渭看了一眼,没懂周斯易的意思。周斯易下车绕过去给徐渭开车门,说道:“下来,我的公司。”

  周斯易的公司不是周氏?

  徐渭下车,关上车门跟在周斯易身后。

  进了电梯,周斯易伸手帮徐渭整理好衣服,说道:“阿姨跟你谈话了?”

  “嗯。”

  “我在呢,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在。”

  

  至尚娱乐,至今只签了火烽乐队。

  一层楼的办公室,灯光照亮了走廊,周斯易凛步走过走廊,迎面有人过来欠身致意:“周总。”

  推开办公室门,周斯易叫道:“艾米,一杯咖啡一杯牛奶。”

  “好的,周总。”

  周斯易指了指休闲区的沙发:“坐。”

  办公室非常大,带有一整面落地窗,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满室明亮。徐渭走过去坐下,周斯易取出一份文件走向徐渭。

  “你看看。”

  徐渭看了眼周斯易,周斯易说:“看我干什么?看合同。”

  徐渭又看合同,他也看不懂什么——五年制合同,分成写的是一比九,至尚娱乐一,徐渭自己九成。

  “我签字就行吗?”

  “有什么不满意吗?”

  徐渭不知道别人怎么分成,他完全没有概念:“啊?都很好吧?”

  周斯易默了半晌,一脸慈爱地摸了摸徐渭的头发:“没事了,签吧。”

  徐渭的合同是整个圈子独一份的。

  漂亮高挑的秘书踩着高跟鞋进了办公室,把牛奶和咖啡放到桌子上。

  周斯易摆手让她出去,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看着徐渭:“我本来想签下陈岚来带你,但合同出了点问题,你的经纪人暂时是我。”

  徐渭:“?”

  陈岚曾经带出来一个天后,那是个传奇人物。周斯易居然想请陈岚,真的假的?

  徐渭又翻合同:“至尚不是周氏集团旗下的?”

  “不是,你老板我的。”周斯易指了指自己,“拥有全部股权。”

  徐渭签下自己的名字:“可以吧?”

  “第二页。”周斯易抬手翻过一页,指着下面,“这里。”

  一边是周斯易的名字,一边是徐渭的名字,徐渭垂下头只看合同。

  “字写得不错。”周斯易夸赞。

  真是没地方可夸了,徐渭坚决不搭腔。

  “你想读哪所学校?”

  徐渭抬头,猝不及防擦到周斯易的下巴,立刻弹开:“什么?”

  “跑什么?”周斯易拎住徐渭又按回去,说道,“现在有机会进音乐学院,你考虑下。”

  徐渭倏然转头看周斯易。

  “我联系了几家学校,可以给你个进修机会。只要你能过了专业要求,现在还有准备的时间。”

  徐渭喉咙发干:“可以吗?”

  “只要你想。”周斯易说,“没有什么不可以。”

  徐渭有些蒙,这个幸福来得太突然了:“真的啊?”

  “质疑我的能力?嗯?”

  徐渭从狂喜中抽离,抓住周斯易的手,随即又松开:“不是。”

  办公室门被推开,徐渭猛地抬头看到王亚进门。周斯易转头轻飘飘看了王亚一眼:“有事?”

  “周总。晚上有个饭局,大周总让你过去。”

  “不去。”

  “宴请的主人是董晨峰。”王亚说。

  周斯易目光沉了下去,他现在手里主做的项目和房产有关,董晨峰手握权势,是最后一道关卡。周斯易一直没请到这个人,现在周琛来送人情?那厮能白白送人情?

  想到周琛,周斯易就有些反胃。

  长久地沉默后,周斯易说:“几点?什么地方?”

  “八点,长夏阁。”

  “准备下你跟我过去。”周斯易不耐烦摆手道。

  办公室门关上,周斯易垂下视线看着自己的手指,他跟周琛的恩怨可太深了,这辈子都没办法和解。除非他能搞垮周琛这件事才算结束,但老爷子还在,且偏袒周琛,想弄垮周琛太不容易。

  忽然斜里伸过来一只手,周斯易抬头对上徐渭干净的眼,心又瞬间柔软。眼中戾气顿散,他目光温柔下来:“还有问题吗?”

  

  

  

继续阅读:第六章 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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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与小狼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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