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被放出祠堂时诚然没想到，来迎我回东宫的人会是太子殿下。
他一袭白衣胜雪，似黛青色的远山般挺直，不浓不淡的剑眉下，笑得眉眼弯弯似月牙，却又哭了，哭出满面的泪水。
与我目光相对的那刻，他立刻冲上来拥住了我，力气之大仿佛要将我拥入骨血之中。
我静静地等他抱完，这才行礼道：「臣妾参见太子殿下。」他挽着我的胳膊告诉我，说我往后再也不用行礼了。
说这话时，他眉眼极温柔，眼眸灿若星河。
我记得这般温柔模样，只新阳郡主见过。
我不明白了。
这一年不见，为何要对我态度这般转换？
我遂问他：「殿下，新阳郡主呢？」
他堪堪回了我一句：「死了。」
他语气冷淡，好似只在陈述一个陌生人的死活，与刚刚对我那副温柔模样相比仿佛换了一个人。
回宫的路上，我终究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也向我一五一十地陈述。
新阳郡主其父岚义伯权势滔天，扰乱朝纲，致使天子诚惶诚恐。太子旧日凭着新阳郡主对他的喜爱，进而博取岚义伯一派的信任，从中周旋得了岚义伯意图谋反的证据。
而后岚义伯发觉了太子的不对劲，在秋猎之日，天子的眼皮底下，要取太子的性命。
然而此举正中皇帝下怀，皇帝以封锁消息为诱，逼岚义伯交出手上所有兵权。
消息一旦流出，便是株九族的大罪。
岚义伯为了活命，自然会选择交出兵权。
兵权交接后，岚义伯家中男子便被流放至边境，其家财皆被充公。而新阳郡主却因父兄流放，选择跳井自杀了。
太子说这些时讲得十分轻松，我听得心惊胆战。
我问他：「太子殿下是明知道秋猎之时会有人行刺，却还是选择去了吗？」
「是。」
「若臣妾不在狩衣中缝上甲衣，太子还去吗？」
「要去！太子妃只是一不小心被卷了进来，纵然没有那甲衣，我也依旧会去。」
我又问：「那如何保命？」
他说：「不保，拼死一搏。」
我哀叹一声，太子当真是连命都敢不在乎了。
太子殿下又与我说了许多，他说他爱我，从始至终只是爱我一个，说从我们大婚那日开始便是如此。
我虽是笑着应了下来，却只是逢场作戏。
太子与新阳郡主那般恩爱模样将人人都骗了去，可终究呢？
不过是利用了她，铲除异己罢了……
她是棋子的命。
而我，我也当真难以保证，他此刻不是在我面前说着这些话而利用我。太子如此手段，看来终有一日是会成为嘉黎国的皇帝，而我拓阳国自始至终都站在了嘉黎的对立方。
那时，太子又将作何选择呢？
我是不是也会落了个弃之若蔽的下场呢？
我自然也是棋子的命。
14
我回东宫时，人人对我的态度都不一样了。
太子要我搬回他的寝宫，我却拒绝了。
我以为太子会动怒，可他却没有，他只是笑着捧着我的脸，说会给我时间，让我慢慢来，不要着急。
他那么好看一张脸逼近，倒也清俊得要人性命，怪不得会被皇帝用来去色诱新阳郡主，原来美丽也可作为权势的一把武器。
他确实如所说的那般，对我爱护极了。
他将那小胖子九皇子带来，与我一同玩乐。
他喜欢将我揽在怀里，数星星看月亮、喜欢听我念嘉黎话本，听到尽兴时还非要拉着我演上一段。
他喜欢吻我的额头，从额头慢慢吻至鼻梁，再到我的嘴唇，给我一个绵长而又依依不舍的吻。
情到浓时，他会对我说愿意等我，等我做好了准备再与我共赴云雨。
他真的如他所说，像是爱惨了我。
他问我：「你爱我吗？」
我能怎么回答呢，自然是要说：「爱。」
他又怪我：「那你为什么不问我爱不爱你呢？」
我笑着，也问他：「那你爱不爱我呢？」
「爱，很久很久了，我一直喜欢你……」
我与他对视一秒，看他眼中满是虔诚。
我不禁笑了，太子真是糊涂了，也不算久。
我俩认识那年，他20岁，我也不过18岁。
14
皇后诞辰那日，普天同庆。
我与太子殿下同坐宴席之间。
席间推杯换盏，太子早已醉得不省人事。
我扶着他，向皇帝皇后跪安，便早早启程带着他回了东宫。
这家伙喝醉了，当真像个三岁的小孩。
路刚走了一半，便叫停了马车，一路横冲直撞在一处花园里玩泥巴。我揽他胳膊，他反倒借力拽我，要我陪他一同玩泥巴，捏泥人。
他说：「你看，这样松松土，植物才好长高。」
他说着，便开始扒拉泥土，月白色的袖子上蹭得满是乌黑色泥污。
开始时，我本还想阻拦他。
见实在拦不住了，就陪他一起玩泥巴。
他堆好了一个土丘后看着我，眼神中尽是迷蒙：「这样就好了，接下来你就把桂花树种子撒在里面，过几年就有桂花树了。」
我顺着他的话语做了个播撒种子的动作，回答：「是啊是啊！等过两年，就有桂花树开了！那我们两年后再来，好不好？」
我又与他一起拍了拍那个小土丘。
「好！」他咧着嘴，和我拉钩做下了约定。
我最后与他是一步一步走回东宫的。
他说他不想坐马车。
我只好一路拉着他满是泥污的手回家。
回家的路上，他问我：「太子妃，你是不是依旧喜欢顾阿生啊？」我有些惊讶，我自认从未在旁人面前提起过阿生二字，他又是从何得知的？
他嘻嘻一笑：「嘿嘿，太子妃好惊讶的表情啊，那孤就告诉你吧！」
「孤是在太子妃生病那时知道的这个名字，太子妃对他可真是好生挂念，生大病时嘴里还都念的是他的名字！」
我浅笑：「太子是不是吃醋了？」
「是。」
我身形一滞。
太子双手扣住我的肩膀，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啄了我的嘴唇一下，才说道：「能不能以后把给顾阿生的喜欢，也分一些给孤？」
我刚想开口，太子就又堵住了我的嘴，开口道：「孤不是在命令你，太子妃随自己心意回答就好。」
我呢喃道：「好，都分给你……」
他拥着我道：「我的好岁岁。」
斯人已去。
我是不是该向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