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谙靠在床上,眼睛睁着,像是在看他,又像穿透了他看向别处。
顾承泽握着她的手,像握着一把太久没拿起的钥匙,小心翼翼,又怕一不小心就折断了。
他的指节泛白,手指温度却是冷的,掌心贴着她苍白干瘦的手背,像是终于落在了那个梦里一遍遍想要靠近却靠不上的位置。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来。
他也没问她在等谁。
她只是先开了口。
“你怎么在这儿?”
声音轻飘飘的,几乎没有起伏。
顾承泽张了张嘴,嘴唇干得发白。
“我……我不知道!”
她笑了笑。
“你走错了!”
“没走错!”
“你该回林清浅那儿!”
他垂下眼,不说话。
苏瑾谙看着他,眼里没愤怒,也没有责怪。
“你又不记得我!”
“我记不起来!”
“那你疼什么?”
顾承泽看着她,眼圈红了,手指一紧。
“我疼你!”
“你不认得我!”
“但我还是疼!”
“可你认得林清浅!”
他沉默几秒,声音低到发哑。
“我不想认她!”
“可你现在,已经和她在一起了!”
“是她告诉我你……你早就不在了!”
苏瑾谙笑了,眼神淡下来。
“她说得没错!”
“我早就不在了!”
顾承泽猛地抬头。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她摇头。
“你现在疼我,是不是也很累?”
“你是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记不起来我,可你又不想继续忘!”
他抿着唇,眼里是一种说不清的挣扎。
“我梦见你很多次!”
“可我从来不敢走近!”
“我每次梦里看到你,都会疼!”
“我不知道那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哭!”
“你梦里的我是什么样?”
“你站在一棵树下!”
“风吹得很大!”
“你看着我,眼睛里好像……很失望!”
“你为什么不走近?”
“我怕!”
“你怕什么?”
“我怕你告诉我,我不配疼!”
苏瑾谙眼神动了一下,过了许久才轻声说。
“你配!”
“你疼,就是我还在!”
顾承泽握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问。
“我……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
她看着他,像是在等他亲口说出那句她已经替他说过千万遍的话。
“你是我的心!”她慢慢地说。
“是我画进每一页叶子里的线,是我画稿里藏的耳钉形状,是我所有设计都放不过的那一厘米偏角!”
“你忘了没关系,我记得!”
“你再不疼也没关系,我疼你!”
他眼泪止不住,手抬起来想抱她,可她轻轻往后躲了一下。
“别抱!”
“你属于她!”
“你现在心疼我,是不公平的!”
顾承泽哑着声音。
“我不在乎!”
“我在乎!”
她闭了闭眼,语气里没有哽咽,只有一种慢慢滑下来的冷静。
“我不想让你对我,是因为梦!”
“你不该活在两个女人之间!”
“你有她!”
“你就别再乱了!”
“我不是你的救命稻草!”
顾承泽低头,眼泪一滴滴砸在她手背上。
“那你让我怎么办?”
“我不认得你,我却爱你!”
“我不知道你是谁,我却一看到你就心疼!”
“我靠近你就想哭!”
苏瑾谙喉咙动了动,忍了很久才勉强压住声音的颤抖。
“你要忍!”
“你不能记得我!”
“林清浅不会允许你记得!”
“你要是记了……她会毁了你!”
顾承泽忽然低声说。
“她……最近开始给我吃新药!”
“我知道!”
“她不让我见你!”
“她控制着我!”
“她每次都说我在做梦,说我想象出了一个不存在的人!”
“可你在我面前,我知道你是真的!”
“她骗我!”
“她在骗我!”
苏瑾谙盯着他,眼睛里是一种说不出口的疲惫。
“你记不记得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还愿意来!”
“但你不能再来了!”
“你来一次,林清浅就会加一针!”
“你疼了,她就会让你麻木!”
“她是不会放过我的!”
“可我也不会再等你!”
顾承泽的手用力了一下。
“我不会让她伤害你!”
“你保护不了我!”
“她比你更清醒!”
“你对我心软,是病!”
“她对我心狠,是方法!”
“你打不过她!”
顾承泽咬牙。
“那我怎么办?”
“你放下我!”
“可你还在!”
“我只是身体在!”
“我心早就不在了!”
“你来的太晚了!”
她说着,轻轻闭上了眼睛。
她实在太累了。
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等待,习惯了一个人站在风里画画、写字、写你忘了我我也不怪你。
但这一刻,她真的撑不动了。
不是她不爱他了。
是她明白,这场爱已经变成了一个无法收尾的梦,而她是那个梦里一直醒着的人。
“你别再来找我了!”
她最后说。
“再来,我就不原谅你了!”
顾承泽回到车上的时候,外头开始下雨。
他坐在副驾驶,一言不发,整个人像是被雨点一点点敲空。
他不敢再碰那张画。
他甚至不敢回忆她的眼神。
她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没有恨,只有太多他根本无法承受的温柔。
那是一种“我知道你记不得我,但我不怪你”的目光。
是一种他这辈子都不配再拥有的坚定。
车窗上蒙着雾,他用手指轻轻在玻璃上划了一道,外头的世界模模糊糊,像他现在的心。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还在疼,可那疼已经没有了源头。
她说她不等了。
可他才刚想开始。
林清浅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深夜,外头的雨还没停,洒在窗台上像敲不完的骨节。
她脱下外套挂好,习惯性地往书房看了一眼,灯是灭着的,屋子静得没有人气。
她走过去,轻轻推门,果然没人。
餐桌上摆着冷掉的饭,封着盖子,蒸汽早就散尽了。
她坐下来,看着对面空着的椅子,伸手摸了一下,凉的。
她没问助理,也没打电话追踪行程。
她知道他又去了那里。
那个他始终绕不过去的、心疼得不知源头、却又偏偏执着的地方。
那个女人,还没死。
她眼里有一点发红,坐在那里咬着牙,一直没说话。
她不怕他记得,她怕的是他即使不记得,身体也还疼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