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早该死了!”
林清浅低声喃喃。
“你为什么还活着?”
“你要是早点死了,他也许就忘干净了!”
“可你偏偏就赖着不走!”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资料卡,是前两天最新一份关于苏瑾谙身体状态的健康通报。
指标写得模棱两可,字眼都很冷静—“稳定”“疲弱”“持续观察”“不排除恶化”。
她用指甲一点点刮着卡纸的边缘,最终啪的一声扔进垃圾桶。
她不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卡片,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失控。
“你不是爱他吗?”
“你不是说你放下了吗?”
“你不是说你不追了吗?”
她冷笑。
“你画完一百页素描就真的能赢?”
“你留下一句‘风停了’就想让他疼你一辈子?”
“他还在我身边!”
“他还跟我住在一个家里!”
“他早上给我盛汤,晚上给我披衣服!”
“他连梦都不做了!”
“你留下的,全是碎的!”
她越说越激动,一只手死死抓住桌布,布角被她扯得掉落一边,瓷碗摔在地上,哗啦一声破裂。
碎片四散,溅在她脚边。
她看了半天,忽然笑了。
“你看看,你剩下的也就这点破破烂烂了!”
第二天顾承泽没出门。
他坐在家里的露台上,一只手搭在膝上,另一只手拿着昨天带回来的那张画。
那是苏瑾谙最后递给他的。
影子歪斜地落在纸上,整幅画没有一个正面人物,只有那句。
“你不回头,我也不走!”
他把这张画看了一整夜。
从天黑看到天亮,从亮看到现在。
他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她说她不走,她却已经放下了笔。
她说她不追了,她却还在梦里站着不动。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锁在一个谁都无法靠近的梦境中,四面八方全是画,她在画里,他在外头。
他想进去,哪怕进去之后什么都记不得也好。
可她说不让他来了。
她说再来,她就不原谅他了。
可他已经记不起她曾经原谅过他多少次了。
“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是不是你最后那一眼都懒得看我?”
“是不是你真的不要我了?”
风吹动画纸,他抬手按住,眼神晦暗得厉害。
林清浅从门口走过来,停住。
“你还在看那张?”
他没吭声。
她坐在他身边,看着他手上的纸。
“你到底……想记起她吗?”
他没说话。
“你不是早说过,你不知道她是谁吗?”
“你不是说你只记得疼,连她的脸都忘了?”
“那你现在拿着一张画,要做什么?”
他轻轻说。
“她画的是我!”
林清浅笑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是你?画里没有你的名字!”
“我知道!”
“你又记不起!”
“可我心疼!”
林清浅突然说。
“我帮你彻底忘了她!”
“我再做一次调整,把你体内所有与她相关的生理记忆反应全部清除!”
“只要你点头!”
“你以后就不会再心疼了!”
“你就能像从前那样,平静地过日子!”
顾承泽看着她,好久没说话。
林清浅等了半晌,笑得冷。
“你不愿意?”
“你明明连她是谁都记不得了!”
“你留一份疼在身体里干嘛?”
他终于开口。
“你知道她是谁!”
林清浅神色微变。
“你知道她在哪儿!”
“你知道她还在等!”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她低头,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像是在克制情绪。
“你问我为什么?”
“因为她快死了!”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别忘了,她已经把所有关于你的线都画完了!”
“她已经等到身体都废了!”
“你还要她再来一遍?”
“你要她看着你站在别人身边,再一次?”
顾承泽闭上眼,像是被她这番话生生割了一刀。
“你说你不爱我!”
“你说你不记得她!”
“那你现在又来怜悯谁?”
“你是想回去吗?”
“你想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说‘我想起来了’?”
“你配吗?”
林清浅说到最后,声音都在抖。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可她就是不甘心。
“你看不见你自己吗?”
“你每天说你不记得,可你都快疯了!”
“她要死了,你现在疼了,你才想起你还留了一张画!”
“她不想你了!”
“她不会等你了!”
“她已经走了!”
“你回去有什么用?”
“她连命都没了,你还要她给你回忆?”
“你凭什么?”
她声音越说越哽,到最后几乎是喊出来的。
顾承泽坐在那里,脸色没变,只是眼神越来越空。
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又像什么都来不及明白了。
林清浅站起来,丢下一句话:
“你记不记得她都没用了!”
“她是你这辈子再也追回不了的东西!”
“我帮你忘掉,是救你!”
她走了,脚步有点快。
门关上的一刻,顾承泽低头,把那张画贴在心口。
他不记得她是谁。
可他知道,他的心,一直疼得不是现在的生活。
而是他再也看不见的、那个在风里等了他整整一生的人。
苏瑾谙的状态变得越来越沉了。
不是病情陡转直下的那种急迫性恶化,而是像蜡烛烧到最后那几厘米,火苗还在,却不再明亮,细细的光一吹就摇晃。
她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大部分时间都在睡,醒来的时候也不多说话,贺晓把话题转到顾承泽,她便闭上眼睛,像是累了,也像是不愿再听。
她没有再提画。
那张写着“我站在你影子里”的画被她放进了枕边的抽屉,锁了,没有人再看,也没有再说起它的去向。
她的身体已经适应了这一种几乎不动的节奏,像是提前给死亡做了演练,心跳、体温、血氧都处于一个令人无法安心却又无法施救的临界点。
医生来查房的那天,贺晓看着他在病历本上写了一行字,又划掉了,最后写上:
“现阶段延缓,未见主动恢复迹象!”
她没问太多,她知道那句话的意思。
就是“等着”。
等她撑不住,或者……等她自己不想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