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回头,我也不走!”
这句话像刀子,一下一下扎在他心里。
他不知道她是谁,可他知道,这话是真的。
她站在他身后太久了。
久到他甚至已经忘了该如何转身。
他站起来,走出办公室,开车去了那个画展旧址。
展馆已经拆了,换了新展览,连接待人员都换了。
他在墙角找到了那张画。
没有标识,没有名字,被人贴在侧墙的最下方,几乎不显眼。
他蹲下来,仔细地看了很久。
那张影子,还是没脸。
可那种感觉太熟了。
像是他真的站过那棵树下,真的说过那句话,真的有人站在他身后,一句话不说。
他轻轻地开口:
“你到底是谁?”
“你是不是等我太久了?”
“我是不是……真的来晚了?”
风吹进展厅,画纸轻轻晃了晃,像是那个人在轻轻说:
“我还在!”
顾承泽蹲着,眼泪慢慢地落下来,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悄无声息。
苏瑾谙的身体再次进入了一个“高危维.稳”的阶段,医生用了这样一个模糊却准确的说法。
她的呼吸越来越轻,脉搏越来越细,清醒的时间也缩得只剩几小时。
每天早晨她能撑起来坐一会儿,下午就得靠着输液和镇痛吊着,一到晚上就发烧、喘不上气,常常闭着眼说梦话,嘴唇不停微动,却发不出声音。
贺晓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睡整夜觉是什么时候了,她像个候诊区的护士,一直守在床边,不敢离开太久。
她见惯了苏瑾谙这些年所有的脆弱与执拗,唯独没见过她像现在这样—安静得近乎冷漠。
她不再提他了,不再提画、不再提那些叶子与线条,也不再盯着窗外那棵银杏树发呆。
她就像突然间抽离了整个人生的主题,连自己都成了配角。
她开始讨厌窗外的光。
每天早上贺晓拉开窗帘,她会闭眼,把头侧向一边。
贺晓开始不敢再提“好天气”。
她知道,有些阳光不是温暖,而是刺眼。
她躺在那里,瘦得像只纸人。
床边放着氧气管,机器时不时“嘀”的一声提醒贺晓调整输液速度。
空气里始终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气味,那是她最早住院时最怕的味道,现在却已经嗅不到了。
她的嗅觉开始迟钝,味觉也是。
吃饭像是执行程序,她尝不出咸淡,甚至连食物的温度都只能靠舌尖判断。
“还吃吗?”贺晓问她的时候,声音很轻。
她没有开口,只是摇头。
她现在连说“不想吃”都嫌多余了。
她从来没显得这么累。
那不是病痛带来的,而是情绪上的真正耗尽。
贺晓想,她是真的撑不动了。
不是生命到了尽头,而是那根拴着她心的线—那根她始终拽在手里、不肯松开的线,断了。
她等的那个人,真的没回来。
她最后一次画画,是在半个月前。
那是一张没完成的稿纸,贺晓每次收拾房间时都会瞥一眼,那张纸上画着一座车站。
没有人,只有站台、轨道、和一块写着“归处”的站牌。
苏瑾谙在画纸角落写了四个字:
“我等完了!”
不是“等不到”,也不是“等不及”,而是“我等完了”。
贺晓看到那一刻,眼泪是直接掉下来的。
她知道,从这一秒起,苏瑾谙是真的把这辈子的情绪都写完了。
那种感觉像是站在荒野上看着最后一个信号灯熄灭,你知道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人来找你了,你也不会再张望。
那天下午她昏睡了整整五小时。
贺晓一直守在她床边,偶尔起身给她擦汗,或者调剂氧气浓度。
她连梦话都不说了,整个人静得像是一口深井,深得一点波纹都没有。
她梦见了一场雪。
没有风,没有伞,没有银杏树。
她一个人站在街口,雪一片片落下来,打在她肩上,头发上,睫毛上。
她想伸手去捧一片,却发现手指冻得抬不起来。
远处有人站在树下,穿着熟悉的深灰色风衣,背对着她,没动。
她一步步往前走,嘴里一遍一遍喊他名字。
喊了很多次,他都没回头。
她终于停下来,低头看自己的脚—鞋陷在雪里,像是踩在一片冰面上,再动一步就会碎。
她抬头时,那人已经不见了。
她跪下来,手一点点抓着雪,心口疼得发不出声音。
梦醒后她睁着眼,眼眶干涩,没有泪。
贺晓坐在她床边,轻声问她。
“你梦见他了?”
她微微点头,嘴唇几乎看不出动静。
“他说什么了?”
她顿了很久,才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
“他说……你别站在风里了,别冷了!”
贺晓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她没问他有没有认出她。
她也没问他有没有靠近。
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梦见他说话了。
梦见他说她冷。
那就足够了。
顾承泽最近经常一个人站在老城区的那家画廊前发呆。
那里早就关门,玻璃贴着一张“搬迁通知”,字迹风化得几乎看不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
只是每次不知怎么开车就到了这儿,像是下意识里记得这条街、这扇门、甚至那块脱落的墙皮。
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去查那个系列画作的原作者。
用了很多渠道,翻了很多文件,连归档资料都调了,最后才从一个老工作人员那里听说了一句:
“那个女设计师啊……姓苏,好像是个叫‘谙’的名!”
他当场怔住。
“苏……谙?”
“对对对,苏瑾谙!”
他说不出话。
他站在那个资料室里,整个人像被雷击中一样。
名字掉进他脑海里的一瞬间,梦里无数个画面像被水猛地浸开,一张脸、一句声音、一场场画面……全都开始涌出来。
他蹲下去,手指按住自己额头,拼命不让眼泪落下来。
他想起了她。
他终于,真的想起了她。
那天他冲出资料馆,直奔医院。
却在病房门口停了很久。
他不敢进去。
不是不想,是怕—
怕自己真的晚了。
怕她已经不认他了。
怕她真的放下了。
门开着一条缝,风吹得窗帘轻轻摇晃。
她靠在床边,脸朝着窗外,瘦得几乎只剩轮廓。
她睁着眼,没有惊讶,也没有笑。
只是看着他。
那一瞬间,两个人之间什么都没说。
他一步步走过去,跪在床边,轻轻把她的手握住。
她说。
“你疼了吗?”
他点头,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下来。
“疼!”
她看着他,笑了。
“疼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