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你告诉我,我是不是疯了?”
医生没说话。
他笑了一下。
“你也不知道吧!”
“我也不知道!”
“但我有时候坐在办公桌前,会莫名其妙地想起那棵树!”
“你说人为什么会记得一个地方,却不记得在那里等过谁?”
“是不是因为那个人根本不重要?”
“可我知道她重要!”
“我知道她来过!”
“我知道她等过我!”
“我就是记不得她脸!”
他每天都这样重复着类似的句子。
助理劝他回归生活,林清浅劝他去旅行,顾家老爷子甚至提议安排一个新的项目转移注意力。
可他都拒绝了。
他说。
“我不想换新!”
“我已经失去过一次了!”
“我不能再丢第二次!”
林清浅有一次半夜听到他在书房小声念东西。
她蹲在门外,贴着门缝听。
他在说—
“你要是再忘我,我就站到风停!”
他反复说了好几遍。
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乎只是呢喃。
林清浅知道她彻底输了。
她不是没努力过,她也不是没有付出过。
她甚至陪着他走了整整四年,把自己的青春、情绪、精力都耗进了这个男人的生活。
可他从来没真正看过她一眼。
她站在他身边,可他的心始终落在另一个名字里。
那个他连长相都记不得的名字。
四月最后一天下午,苏瑾谙忽然想去晒太阳。
她睁眼时说了第一句话。
“帮我把窗开大点!”
贺晓赶紧跑过去打开窗,风一下灌进来,吹起她枕边那张画纸。
她轻声说。
“今天光不错!”
“我想画!”
贺晓怔住。
她已经三周没提过“画”这个字了。
“你……还能握得住笔吗?”
“你扶我!”
她颤颤地坐起来,贺晓帮她套好毛衣,把画板放在膝上。
她不急着动笔。
她看着窗外,风吹进来,银杏树的影子落在地上,像是重叠的旧回忆。
她慢慢举起笔,手在抖。
一笔一划地描了一个人影,站在树下,不看她。
她写了一句话,贴在画的最角落。
“你不回头,我也不走!”
“你记不记得我,我都在你影子里!”
那张画完成得比任何一张都慢。
苏瑾谙的手已经没有多少力气,拇指指节微微发白,握笔的姿势是贺晓一笔一笔帮她调整过的。
她的动作几乎机械,每画一条线都要停一下,手臂僵着,颤抖得连椅子都在轻轻震动。
贺晓蹲在她身侧,双手托着她的肘弯,像是托着一块即将碎裂的瓷。
空气里安静得可怕,连窗外的风都像是被这一刻的静默压住了动静,只留下银杏叶在微微晃动,阳光斜斜地洒下来,暖,却不刺眼。
她画的是影子。
只画了影子。
那是一段拉长的背影,从树下一直拉到墙角。
没有具体轮廓,没有五官,只有影子里藏着的一行字,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压进纸里的呼吸。
“我站在你影子里!”
她没写别的。
也不需要写别的。
这一句已经够了。
她画完那一笔后,把铅笔放回桌上,用食指指背轻轻推了一下纸角,那动作慢到几乎看不出用力,却清晰得令人心疼。
贺晓握住她冰凉的手,轻声问。
“你想留下它吗?”
她点头。
“你要送给他?”
“不是送!”
“那是……”
“让他……随便路过看一眼也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像是陈述天气,也像是在告诉自己,这一生的故事已经写到尽头了,再多说一句,都是对故事的不尊重。
贺晓没有再追问。
她知道她说的“路过看一眼”,其实是在说。
“我不求他认出我,我只希望有一天他心疼一下!”
哪怕只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心跳失控,也好。
哪怕是走过那幅画前,不知为何停住了脚步,也好。
哪怕那一刻,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想,但身体知道。
这就足够了。
顾承泽最近越来越难入睡。
他不再做梦,不再惊醒,不再反复自问“她是谁”,可他的身体却越来越敏.感。
每天入夜后,他总觉得有人在他窗边轻轻地叫他,声音小得像风,却一遍一遍穿过神经。
他曾经试着躺平闭眼,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
可他越是这样想,心跳就越不规律。
他没去找医生。
他知道这不是病。
这是一种“没完”的反应。
是他身体里,有个地方在提醒他。
“你还有人没找到!”
他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眼里的疲惫。
他瘦了,眼圈发青,头发凌乱,胡茬刮了一半。
他像极了一个被某种情绪反复啃噬的人,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林清浅这几个月几乎没再和他正面沟通过。
他们像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有各自的作息、各自的沉默、各自的妥协。
她看着他慢慢垮下去,却也没有阻止。
她知道他已经不是她可以唤得醒的那个人。
他陷在一个她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幻境里,每天醒来都在寻找某种失去过的东西,自己却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她甚至开始怀疑,顾承泽是不是这一生都注定不会再真正属于任何人了。
五一前的那天,苏瑾谙再次发了烧。
低烧,三十八度整,不高不低,持续了一天一夜。
她没喊疼,也没有抱怨。
只是静静地靠在床头,手里捏着那张画的复印稿,眼睛闭着,嘴角微微弯起,像是在梦里见到什么好看的东西。
贺晓不敢问她梦见了什么。
她怕她回答的是—“我梦见他回头了!”
她怕自己会哭出来。
这段时间她以为自己早就已经没泪可流了,可每次看到苏瑾谙靠在枕头上那副太安静的样子,她还是会觉得胸腔被挖空。
她曾经试过硬撑,也试过骗自己,告诉自己只要她还活着就能熬回来。
可现在她知道,有些人是活着的尸体,有些等待不是等一个人,而是等自己什么时候肯承认“我输了”。
苏瑾谙没有输。
她只是等完了。
顾承泽在五月的第一天,收到了一个快递。
没有寄件人,只有一张画和一行字。
他认得那字。
那是他梦里看过很多次的线条,带着颤抖,却极稳。
画上是一个影子,没有人,只有影子。
影子里写着。
“你不回头,我也不走!”
他的手开始抖。
他一页一页翻看那张画的背面,没有更多信息。
他跑去查快递来源,是个寄件点投递,已经无法追溯。
他坐在办公桌前,盯着那张纸,一遍又一遍地看。
他眼睛红了。
像是被什么轻轻地剥开了壳,露出早已化脓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