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已经是病房。
他睁开眼的时候,林清浅正在窗边接电话。
她穿着一身米色风衣,语气温柔得体,像是在向谁解释顾承泽的情况。
她声音不高,尾音收得恰到好处,听不出焦虑,也听不出虚伪。
顾承泽看着她的背影,突然一阵恍惚。
他张了张嘴,发出了一点声音。
林清浅立刻回头,放下电话,走过来,笑着握住他的手。
“你终于醒了!”
“医生说你要再晚一天,我可能就要……发疯了!”
“你吓死我了,承泽!”
他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轻声问。
“我怎么了?”
“没事,只是神经系统受到了一点刺激,可能是你最近太累,工作压力大!”
“我……”
他话没说完,额头一阵钝痛袭来。
林清浅立刻低声安抚。
“别急,慢慢来!”
“医生说不要一次性接受太多信息,慢慢恢复就好!”
顾承泽闭了闭眼。
“我梦见……我忘了一个人!”
林清浅声音微顿,随即柔声开口。
“那可能是你自己吓自己!”
“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想!”
“好好休息!”
“你还有我!”
他没说话。
只是转头看着窗外的天。
阳光很亮,风把窗帘吹得鼓起又落下,像是在缓缓叹息。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安静让他心慌。
与此同时,康复中心的另一端。
苏瑾谙没去医院。
她没有去问顾承泽醒了没有,也没有再看一眼新闻或热搜。
她只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一笔一笔地描着一幅还未完成的画。
这幅画她已经画了四天。
是一个背影。
那个人站在长廊尽头,身后是一整棵盛开的银杏树,叶子一片片飘落,落在他肩头,落在他手心。
他站着不动,像是在等谁,又像是在告别。
她只画背影。
没有脸,没有名字。
就像她现在的人生。
没有盼头,没有终点。
贺晓进来的时候,苏瑾谙正盯着那幅画发呆,眼神空空的,没有光。
“他醒了!”
苏瑾谙轻轻“哦”了一声,没什么反应。
“你不想知道他第一句话说了什么?”
“不想!”
“你还是在等!”
苏瑾谙轻轻把画笔放下,声音淡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我以前以为,记忆可以胜过时间!”
“我后来才知道,时间比什么都毒!”
“它可以让一个人反复记起,又反复忘掉!”
“他第一次忘我,我心疼!”
“他第二次忘我,我心死!”
“他这次……我没感觉了!”
“我只觉得,我可能真的,撑不住了!”
贺晓低头不语。
她知道,这不是戏剧里的情节,没人会在最后关头突然清醒、重新爱上谁。
真实的人生里,顾承泽已经走了。
不是死了,是回不来了。
顾承泽出院那天,林清浅亲自来接。
她穿了一身白裙子,特意化了淡妆,神情恰到好处地欣喜与心疼。
“你真的该多照顾自己了!”
“我已经安排好了,婚礼推迟两个月,不着急,我们可以慢慢来!”
他没说话,只是上了车。
车窗外的街道飞快往后退,他看着窗外的人群,忽然问了一句:
“你有没有觉得,我少了点什么?”
林清浅愣了一下,笑着回头。
“你少了很多,记忆、时间、过去!”
“但你得到的,是未来!”
“你有我!”
“有林家,有顾氏,有你该拥有的一切!”
“你以前那些情绪,不真实的梦,混乱的片段—都过去了!”
“你现在,是最好的状态!”
顾承泽没有接话。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掌心,空空的。
总觉得,曾经有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说过一句话:
“你要是忘了我,我就死给你看!”
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耳边,那若有若无的风,轻轻吹过。
像一个人,在他耳边轻声说: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回到林家别墅时,夜色正浓。
顾承泽坐在客厅里,身前的茶几上摆着晚饭,菜是他曾经说过喜欢的几道,可他一口也没动。
林清浅在厨房指挥着佣人准备甜点,声音温柔而热络,仿佛一切都如她所愿地顺利。
他靠在沙发里,手指夹着一根点燃却始终没抽一口的烟,烟雾缓缓往上升,飘散在灯光下。
客厅电视里播放的是一档访谈节目,主持人在采访一位年轻的珠宝设计师。
“你觉得一件好的珠宝设计,最核心的是什么?”
主持人问。
设计师想了想,回答。
“是记忆!”
“珠宝是用来纪念的,不是装饰的。
你把一个人、一段感情,一场痛苦或者一次释怀,藏在一枚戒指或项链里,这才算是作品!”
“所以我一直记得我导师说过一句话:记忆比钻石还硬!”
顾承泽手一抖,烟灰掉在西装裤上。
他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那种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再次袭来,像是从后脑某处涌上来的钝痛,带着一丝莫名的湿意。
“归处,是你!”
那句话又浮现在脑海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记得这句话。
他以为自己不记得了,应该不记得了,可每一次快要彻底接受现状的时候,这句话就会像钉子一样冒出来,钉在心口。
他扔掉烟,站起来,走向自己的书房。
那本夹着画稿的笔记本还在抽屉最里层。
他本不该留着,可那天婚礼前夜,他昏迷前死死抓住的就是这张纸,医生说他恢复后第一句话便是“她在哪”。
林清浅解释说。
“你是梦到电视剧里的角色了,没什么的!”
他说他信了。
可现在,他重新翻出那张纸,指尖微微发颤。
他盯着那枚银杏叶的草图,指尖轻轻摩挲那五个字。
“归处,是你!”
他不知为何,眼眶忽然有点热。
他把图纸折起来放进西装内袋。
他想出去走走,哪怕只是坐一会儿。
可刚推开书房的门,林清浅就出现了。
她已经换了身家居服,头发随意地盘着,素颜,笑容温和,正端着一杯热牛奶。
“还没睡?”
“失眠!”
她走近。
“医生说你不要再熬夜了,越熬越容易产生幻觉!”
“我没有幻觉!”
她把牛奶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