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谙喝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小小的，像是怕用力太大，把这一刻的温柔喝破了。
喝完了水，她靠在床头，呼吸轻轻地喘着，脸色苍白，却笑得安静又满足。
贺晓看着，转过头偷偷擦了擦眼睛。
她知道，瑾谙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医生早就暗示过。
这次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可瑾谙自己不知道，或者说，她知道，但从来不在意。
只要能等到顾承泽回来。
只要能把最后一幅画画完。
她什么都不怕。
贺晓捏着拳头，咬着牙，心里一遍一遍地默念。
再给她一点时间吧。
再让她多活一会儿吧。
再让她多笑几次吧。
再让她多看看这个世界，再多画几片银杏叶吧。
外面的风又起来了。
银杏叶在窗外飞舞，沙沙作响。
像是在唱着一首很久很久以前就写好的歌。
顾承泽把素描本放在一边，轻轻地捧着苏瑾谙的手。
“瑾谙。”
他低声叫她。
苏瑾谙睁开眼，看着他。
“嗯？”
顾承泽凑过去，额头轻轻抵着她的。
声音轻得像是怕惊动风。
“你要等我。”
“就像以前一样。”
“等我走回来。”
“哪怕……哪怕我又走丢了。”
苏瑾谙眨了眨眼，笑着点头。
“好。”
“我等你。”
顾承泽闭着眼，捧着她的手，贴着自己的心口。
心跳一下一下地，跳得又快又乱。
像是想把所有迟到的、错过的、遗忘的，全都一口气补回来。
贺晓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她不敢错过这一幕。
生怕错过了，就再也看不到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
夜越来越深了。
外面的风也小了。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床头，照在他们交握着的手上。
像是为他们盖上了一层安静又温暖的纱。
而城市的另一头。
林清浅坐在黑暗的房间里，一夜没合眼。
她抱着膝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整个人缩成一团。
桌子上，手机屏幕还亮着。
顾承泽的定位。
定在了疗养院附近。
她盯着那个红点看了一夜。
眼睛干涩得发疼，却一滴眼泪也没掉下来。
她知道。
她彻底输了。
输得连一丝挽回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做了那么多努力，付出了那么多代价。
从小到大，按照母亲的要求，一步步变得完美无缺。
学会伪装，学会掌控，学会把自己的情绪藏到最深的地方。
学会用最温柔的笑容，去达成最冷酷的目的。
她以为，自己已经赢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有些东西，不是靠努力能争来的。
爱，不是。
归处，不是。
顾承泽，不是。
林清浅慢慢闭上眼，靠着墙，一点一点滑坐到地上。
她捏着手机，指节泛白。
她想打电话。
想最后再挣扎一次。
哪怕只是一句质问。
哪怕只是骂一句也好。
可她知道，没用了。
再打过去，他也不会接。
就算接了，也不会回来了。
她抱着自己，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
房间里静得可怕。
只有手机屏幕上，那个小小的定位点，还在缓缓闪烁着。
一下一下地。
像是心脏最后的跳动。
林清浅忽然笑了。
笑得苍凉又绝望。
她把手机扔到一边，闭上眼。
耳边像是回响起小时候母亲跟她说过的话。
“赢的人，才能活下来。”
“输了的人，连名字都不配留下。”
林清浅慢慢地，慢慢地，把头埋进膝盖里。
她输了。
彻彻底底地输了。
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输给了谁。
是那个连脸都记不清的人。
还是那个，哪怕被抹去记忆，哪怕被重塑情绪，也依然走回原点的顾承泽自己。
她不知道了。
也不想知道了。
只觉得，冷。
冷得像掉进了一个没有尽头的深渊。
天快亮了。
风停了。
银杏叶落了一地。
顾承泽坐在床边，捏着苏瑾谙的手，轻轻地，轻轻地，念着她的名字。
一遍一遍地。
像是怕她忘了。
也像是怕自己忘了。
而苏瑾谙，靠在枕头上，闭着眼，呼吸微弱而平稳。
她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回应着他的呼唤。
风吹起窗帘的一角。
晨光洒进房间，照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暖暖的。
柔柔的。
像是告诉他们。
归处，真的到了。
再也，不用走丢了。
阳光慢慢爬上了窗沿，洒在地板上，暖得人几乎要哭出来。
贺晓蹲在门口，看着屋里的一切，心里一阵一阵抽痛。
她咬着牙，死死捏着拳头，不敢上前。
怕打破了这安静得几乎能听见心跳的平静。
顾承泽一夜没动，手掌紧紧握着苏瑾谙的手，一刻也没松开。
他的眼睛通红，像是熬了好几个通宵，可眼底却透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
像是只要她还在，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哪怕世界塌了。
哪怕自己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苏瑾谙的呼吸很轻，很慢，但还在。
她像只小小的风筝，被一根细细的线牵着，飘在风里，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断。
贺晓悄悄转身，靠在墙上，闭上眼。
她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有多少个早晨。
但她知道，今天她们赢了。
至少今天，她们没有输。
门外的世界早就醒了，护工在走廊里推着药车来来回回，窗外小花园里的银杏树被晨风吹得沙沙响。
一切都在继续。
就像什么都没变过。
顾承泽靠在床边，手指一下一下地蹭着苏瑾谙的指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瑾谙。”
“等你好一点，我们就去海边。”
“去你一直想去的那个地方。”
“坐在海滩上，看银杏叶漂在水里。”
“然后……你画画，我给你捡贝壳。”
他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
苏瑾谙没睁眼，但嘴角慢慢弯起来，像是听见了。
顾承泽低头，在她手背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温柔得像怕把她弄碎。
贺晓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捂着嘴，眼泪一颗颗地砸下来。
她知道，顾承泽是真的回来了。
不是身体回来。
是心回来。
是那个，被林清浅用尽一切手段也没能完全抹掉的，属于苏瑾谙的顾承泽。
终于，在漫长的忘记和挣扎之后，自己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