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鞍上的手脚，很快便有了定论。
慎刑司女官问出了结论，说是漪澜殿女御从前在围场的时候，些微有些跋扈。因此招来了看管马场的一位女官的怨恨。也因了这怨恨，这位名叫玉容的女官才在她身怀六甲的时候，将马鞍下藏着刺苈的马送到了漪澜殿。
前因后果对不对得上姑且另说。做事的经过倒是说的一清二楚。签字画押的供述送到六庭馆。楚君仪看了一眼，说，“毕竟是内廷的事情，问问陛下再做主张吧。”
杨烈看了。说，“这等小事，也无须朕来过问。照着馆主的意思办吧。”
文书再送回六庭馆，楚君仪便定了主张。内宫之中坑害皇嗣。罪无可赦。只是儒门治国以仁善为本。就留个全尸，杖毙吧。
这边的事情就这么处置了，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似得。跟御部那边楚如烟问了一句。
“揽月阁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楚如烟向前欠了欠身子，应道，“里里外外都是查无实据。慎刑司那边在问，还没问出来什么。”
楚君仪道，“那就是岳灵溪的不是了，身为掌事女官，连揽月阁里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不干不净的东西都不知道。”
楚如烟顺着话就说了下去。
“馆主说的没错，内廷之中出了这样的事情，掌事女官肯定责无旁贷。只是如今没有证据，也不能把诅咒巫蛊的事情就栽在岳灵溪身上，依着御部的看法，不如将岳灵溪撤职，送到学海无涯任教职算了。”
楚君仪抿了一口茶，说，“这就太轻。既然是揽月阁的掌事女官，揽月阁出了这样的事情，若不严惩，往后其他各宫女官该如何自处？”
礼执令苏敏坐在一旁，微微笑了笑。
“那还要多重呢？毕竟查无实据，思南更衣是天子身边人，不能轻易刑讯，连带着她身边的伺候人也不用下狱。却要拿掌事女官顶罪，传出去怕是名声不大好吧。”
苏敏是学海无涯出身，凭着读书换功名，一步步走到今日。一向最为蔑视权贵。听见这么说，自然是流露出几分不平之意来。
楚君仪微微叹了口气，还是讲道理。
她说，“岳灵溪错在失职，自然是按失职处置。若是顶罪，诛九族都不为过。莫须有的罪名不会栽在她身上。只是失职不可轻恕，照我看，革去一切职务，永不录用吧。”
本来是想发配南境的，到底犹豫了一下。
六庭馆女官革职不用，便相当于前途彻底毁掉。对于出身名门时间的女子来说还不算什么，靠着家族的庇荫，嫁人也就罢了。岳灵溪也并非世家出身，打击之重可想而知。
即便如此，也算是仁慈了。再重一些，哪怕杖责一百驱逐出宫，按着规矩也说得过去。只是楚君仪到底也不想把事情做得那么绝。
苏敏说，“世家勋贵有特权也就罢了。思南更衣区区一个贡品，她凭什么？”
楚君仪诧异的看了苏敏一眼。
苏敏这个人吧，虽然就生性骄傲又蔑视权贵，但却也不是不知礼数的人，若是真不知礼，也不至于能爬到礼执令的位置，今日屡次出言不逊，倒是令人吃惊。
总不至于是有别的原因吧。楚君仪这样想着，斟酌字句，与苏敏缓缓相谈。
“苏执令还是慎言吧，思南更衣再怎么说，也是宫里的小主。咱们做女官的，处置好份内之事便可。小主蒙受冤屈，”她迟疑了一下，略微改了一改，说，“姑且不论是不是真的冤屈吧，无力查清事实真相，终究是六庭馆的责任，承担后果，原是内廷女官份内之事，礼执令又何必如此愤懑不平。”
苏敏道，“查不出真相，是因为有人护着她，不让深查揽月阁的事情。蒙受冤屈，是因为有人护着她，就有人恨她，用尽手段也想要陷害她。宫里的主子们各有心思。我们是下人，哪里看得清楚。”
楚君仪道，“看不看得清楚，都得见机行事。这便是六庭馆的职责。苏执令在礼教之上造诣颇深，论起学问，六庭馆无人能与你相提并论。但內宫与学海不同，从来都不是靠着学问生存的地方。”
苏敏看了楚君仪一眼，道，“既是承奉御前，内廷乃天下学问汇集之处。六庭馆当然应该以治学为要。若是连六庭馆这样的地方都不论学问，天下文人，应该以何处为归宿。”
楚君仪看着苏敏，微微的叹了口气。
她这个人吧，聪明是归聪明。学问上见微知著，可见悟性不低。只是人情世故方面，却总是有几分欠缺。
也不是笨，只是跟旁人都能说明白的事情，和她却怎样都讲不通。身为礼执令，原本门下应该汇聚众多汲汲营营试图想要往上爬的女弟子。然而苏敏这个人，始终潜心治学，也不肯提携弟子升迁。礼部原本应该是对内廷事务插手最深的人。如今却成了闭门治学的所在。近些年提拔上来的年轻女官之中，出身礼部的屈指可数。
当初升苏敏到这个位置，原本便是因为礼部管着内廷的规矩，以权谋私之人不计其数。换了个清流，如今看来，倒是有些矫枉过正了。
楚君仪轻声道，“苏执令若是一心治学，倒不如去道境。岳麓书院缺一个主事之人。”
苏敏看了一眼楚君仪，道，“馆主是觉得，以臣如今的驽钝资质，已经不配在六庭馆做事了么？”
楚君仪淡淡道，“想要在六庭馆这个地方生存吧，或许还是驽钝一些比较好。若是太过于聪敏，就得看破不说破了。”
思南更衣是个贡品，人尽皆知。谁看不透南境霓羽族送人前来的卑微之意。然而天子喜欢她，便无人将这一层幕布点破。
区区一个岳灵溪，为了天子陛下在意之人牺牲前途也算不得的什么。没有要她牺牲掉性命，已经算是仁慈了。这便是世家勋贵制度的本质。苏敏看得再清楚，终究不能与权贵对抗。既然无能为力，又何必那般敏锐。
算了吧。六部执令，是六庭馆肱骨之臣。楚君仪既是勋贵，又是馆主。想要挪开一颗不听话的棋子，简直连吹灰之力都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