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灵溪受了处置，揽月阁巫蛊一事平静揭过，内廷众人听到消息，难免都有几分讶异与不平之意。
世家闺秀城府都深，就算知道此事不合常理，也都不会说什么。唯有弘徽殿怨念颇深，传出一些颇为不好听的话来。被人议论纷纷，就算是武家女子，也不该这样不知轻重。口舌之间，一点儿避忌都没有。
弘徽殿女御自然不惧议论，她心里窝着火，必然要让别人也跟着不痛快。到了月中小朝会的时候，言语之间夹枪带棒的便往楚天香去了。楚天香原本坐在那里听着，实在是挂不住了，才略微抬起头，回了一句，“清者自清，殿下若是有话，该对六庭馆说。”
宋如笙柳眉倒竖，道，“六庭馆馆主护着你，连礼部执令都为你之事被敲打了一番，你以为内廷之中，便说不得你了么？就凭你？区区一个八品更衣，也敢与殿上人起口舌之争？”
楚天香低声道，“妾身自然不配与弘徽殿娘娘答话，娘娘若还有话，但讲无妨，妾身听着罢了。”
面上是让了一步，却也让弘徽殿的话没办法再说下去。悦怀玉从旁说了一句，“娘娘莫要动气，毕竟楚妃娘娘还在这里呢。”
气氛一时尴尬，毕竟如今內宫，名义上还是楚玉鹮地位最高，她坐在这里主持小朝会。宋如笙与楚天香一人一句，倒像是全然没有将她放在眼内似的。悦怀玉这么一句，谁都不好再多说。楚天香敛衽上前请罪。楚玉鹮淡淡说一声不必。宋如笙却是坐着，没有动。
天性便是如此倔强，硬要逼着她低头，也没什么意思。楚玉鹮亦不看宋如笙，只将宫内事务略微提了几句。就将这一篇也揭过去了。
小朝会结束之后，宋如笙起身出门之时，言语之间犹带着几分怒意，对着身边的女官道，“区区一个八品更衣，在內宫嚣张至此，楚玉鹮枉为正妃，竟然也如此纵容那个女人，难道这南蛮的妖女竟真有什么蛊惑人心的术法不成？”
原本便没打算把话放到背后去说，她刻意高声，倒是生怕楚玉鹮楚天香等人听不到。
明面上摆着的事情。楚天香看上去无依无靠，其实与谨成殿来往极密，再加上一个清平殿的悦宛容左右逢源，这几个人共同进退相互庇护，对比之下，倒是宋如笙自己处境孤立。
她虽然天性急躁暴烈，但一点儿也不笨，这些事情都放在台面上了，哪里还能有看不出来的。内廷之中结党营私，理亏的是楚玉鹮。她不至于不敢说话。
身边女官本来还想劝两句，却听旁边有一道安安稳稳的声音传来，说得是，“内廷如今这般局面，殿下生气也是理所应当的。”
宋如笙骤然回头，看见的便是安和殿宛容白玲珑。
白氏自入宫这么些日子以来，一直低调，今日骤然与她搭话，倒是让她吃了一惊。
早就听说过，这位儒门教统家出身的小姐，表面上看上去身份还算高贵，其实是庶出，她母亲明海棠，原是明家送给教统大人的礼物。一直是当做外室对待的，连白府的府门都很少进。虽然是为了联姻不得已收下的女人，教统大人对明海棠也还算说得过去。身为外室的明海棠跟了教统大人近二十年，生下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并不得那位教统大人的欢心，也就在府上做些杂役之类的活儿。唯有这个女儿，从小便颇为聪敏，也不能算是在教统大人跟前得宠吧，好歹也是用庶出的身份，给自己争了个小姐的前程出来。
放在寻常，这种外室养出来的所谓小姐跟她示好，宋如笙是不屑于搭理的。只是今日小朝会，隐约看清楚了自己如今势单力薄的处境。宋如笙心里明白，也缓和了几分辞色。
和颜悦色的问了一句，“白宛容也有想法？”
白玲珑笑笑，说，“宫里的事情就是这样，陛下对待后宫的嫔妃，是跟父母对待孩子的心情一样，做父母的，若是没有别的特殊原因，应该对孩子们一视同仁，只是，人心哪里就能跟天平一样了？看着那么些孩子，总有那么一个，会不由自主的捧在手心里。这便是处事不公了。既然处事不公，旁人难免会有不满。陛下就是喜欢楚天香，有些人迎合着陛下的心思喜好，便对楚天香另眼相待。必然也有一些人，看不惯她僭越位分，也看不惯宫里这些不公之事。跟旁人相比，妾身倒是觉得娘娘这样耿直又能直抒胸臆的人更为可爱一些。”
她这几句话，倒是字字句句都说到了弘徽殿女御的心坎里。宋如笙看着她，说，“白宛容若是有心，不妨来弘徽殿详谈。”
白玲珑轻笑着道，“原该同女御同行的。”
说起来吧，弘徽殿跟安和殿距离不是甚远，早该多走动的。当初是白玲珑入宫以来，一直低调行事，说明白了，便是在观察宫里的这些人。如今看得清楚，旁人都已经开始拉帮结派背靠大树试图去乘凉了，她也定下了心，要与宋如笙站在一起。
不为别的，天子陛下喜欢楚天香，那她就要看楚天香不顺眼。
俩人坐在弘徽殿内，屏退左右，对坐倾心相谈。
宋如笙愤愤不平道，“本宫就是不明白，揽月阁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处，整座内廷都为她神魂颠倒似的，处处向着她，六庭馆女官都是世家贵族出身，这般卑微的讨好这个女人，值得么？”
白玲珑淡淡笑着，道，“也没有别的什么特殊理由，无外乎是陛下喜欢她罢了。”
宋如笙道，“喜欢也得要有个理由吧，她生得很美么？”
以宋如笙的审美，还真看不出楚天香长得有多出众。她虽然也没有自负美貌。但一贯喜欢生得英气且明艳照人的容貌。若让她心平气和的品论，内廷之中，自然是漪澜殿女御叶瞬那般明艳如红烛照海棠的容貌胜过别人三分。楚天香生得素净，加上人又很瘦，弱不禁风似的。看着就很不耐烦。
她不喜欢，自然也不懂杨烈为何喜欢。宋如笙自己也是明艳动人的相貌。若是以花喻美人，南疆那边自是漫山遍野红杜鹃。艳如烈火才算真美人。只是如今到了帝都天启，才知道天启公卿另有眼光，连长安大街的花魁游街都喜欢穿素白长衣，淡如白梅寒若冰雪才算真国色。她一贯自负美貌，到了这种地方，却是没想到，竟然在容貌上吃了亏。
气不过，真是气不过。
但杨烈喜欢楚天香，倒未必是喜欢那张脸，毕竟九五之尊，什么样没见过。只是从旁人的角度来看，自是对楚天香妒恨的发狂。恨她那张面孔，倒是一点儿也不奇怪。
白玲珑轻声道，“喜欢一个人，原本就是最没缘由的事情了。”
少年天子那颗心堪称深不可测。谁知道楚天香究竟是哪一点打动了他。若是能知道怎么做才能得天子另眼相待，宫里这样多人，哪里有不会照着去做的呢？
宋如笙轻声道，“君心不可测，连揣摩都是大不敬。但别的事情本宫倒是可以去想一想，比如说，宫内这么多处殿所，白宛容为何单单先来了这弘徽殿。这总不至于是毫无缘故的吧。”
白玲珑轻轻笑了笑。
“那是因为，妾身喜欢娘娘啊。内廷这个地方，人人都守着这般那般的规矩，未免太过于无趣。唯有娘娘锋芒毕露有棱有角，娘娘这般有趣的人，哪里有人会不喜欢啊。”
宋如笙轻轻的哼了一声。又道，“宫里这地方，若是换个出身卑贱的丫头，行事如本宫一般，不出三日，早就被人打死了。宛容与其说是喜欢本宫的性格，倒不如说是喜欢本宫娘家的权势。只是若论权势，如今朝野之中，无人能与楚家相提并论，有这般心思，为何不去谨成殿对那位正妃娘娘说去？”
白玲珑也不在意，掩口微微笑道，“谨成殿娘娘清高自持，冷若冰霜。哪里有殿下这般随和好相处。妾身情愿侍奉于殿下身边。不知殿下能不能给妾身这个荣幸？”
弘徽殿女御看着她，微微闭目，道，“内廷真是个孤单的地方啊。”
她生来浓眉大眼，一双美目晶光璀璨，亦是因此，艳丽的有些咄咄逼人。此刻阖上眼眸，倒看得出这张面孔的确生的精致美好。
白玲珑低声道，“妾身侍奉于娘娘身畔，这十分的孤单，或许便能减去一二分也不一定。”
她说了这句话，便不再多言。
儒门白氏的庶女，也算是堂堂正正四贵家族出身的小姐了。只可惜，是个庶出。
天下富贵，皆在儒门四贵。四贵家族的出身，说贵，贵不可言。说卑微，倒也卑微。她毕竟是个庶女。若是不得家主眷顾，连半个主子都算不上。
贫家小户，但凡嫡出，也算堂堂正正，按着儒门的规矩，庶出到底见不得人。尤其白氏规矩大，她见了父亲与嫡出的兄长们，也是要跪下叩首，规规矩矩称呼大人的。
这位宋家嫡出的大小姐，若非是在宫中相遇，大家都是君王的女人。昔年闺阁里碰上，她连宋小姐身边的位置都不配坐。
即便如此，白玲珑依然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在宫中暗中观察形势这么久，下定决心前来拉拢宋如笙，已经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预先揣测过宋如笙如今的处境。想着对方应该也不至于不给她台阶。若是真到了那种境地，她倒也下了决心，大不了转身便走。在这内廷之中，没有弘徽殿这位女御的照应，也未必就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