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那位小女公子一辈的，楚家共有九位身份贵重嫡公子。长公子楚云兮是死于伤病的。二小姐楚云萍原是昭武帝兄长，那位已经自尽谢罪的前太子杨旭之正妃。太子妃在前太子事发之前便已经病逝，也算是质本洁来还洁去。三小姐楚云昭，便是辉夜长公主所出之女。因为军功显赫，曾有女武神之称。
楚云昭死在战场上，但却不是在边境为国征战。这位三女公子与曾经的摄政亲王圣武亲王政见不合。举了清君侧的大旗讨伐圣武亲王封地盛京。最终兵败，身受重伤无力统兵，最终自裁，上书谢罪。
据说三小姐兵败之时，曾令身边跟随的五公子楚云清前往天子养兵的望京求援。天子不见。后来楚云昭素衣待罪，依然不曾听到天子赦免的诏书。兵败亦不降。只得自裁。
天启帝都人尽皆知。楚三小姐是被刀龙府圣武亲王逼死的。但要说起来，三小姐举起清君侧的大旗，挥兵指向摄政外朝的圣武亲王封地。岂非与造反无异？此事几乎引起内战，动摇皇室根基。三小姐兵败朝露之城的时候，长公子便已经在天启与亲王面谈。意在平息事态，以免京畿重地被兵祸荼毒。
三小姐众叛亲离，援兵不至。自裁之后，棺椁亦焚烧于天守阁。圣武亲王执意要以叛乱之罪制裁三小姐。然而三小姐临终之前写下的认罪书被呈递到望京之后。承显皇帝亲阅，心中全是憾恨后悔之意。
人已经没有了。毕竟是长姐之嫡亲骨肉。从前亦是在身边长大的。承显帝孑然长叹。返京处理后续事项。免了三小姐身后一切罪名。楚家亦得以保全。
一场兵祸之后，楚家与身为宗室的刀龙府彻底势不两立。内廷外朝都猜测楚家的权势也该到头了。四公子云桓镇守南境，后来死于蛊毒。五公子云清倒是无事。如今还在北境镇守。六小姐云容当时在內宫也不过就是个不受宠的权妃罢了。七公子云和年轻之时便入道境修行。膝下唯有一女，便是如今天子后宫第一人正妃楚玉鹮。八小姐楚云灵亦是在道境修行。
楚家最后的九公子，原是内廷龙禁尉统领。兵部都知道，内廷军队不上边境，不可能再出现当初楚三小姐那般，凭战功封了公爵。当时楚家已经没有别人可以接手内廷兵权了。不肯放手的话，楚九公子在帝都天启终老，撑死也就封个侯爵。楚家不可能东山再起。
东海郡王一场叛乱，昭武帝驾崩，楚权妃死于内乱。今上天子年少之时继承大统。而他的舅父楚九公子，便凭着外戚的身份以及镇压叛乱扶持少主上位的功劳，稳稳的坐在了摄政王的位置上。
内廷龙禁尉，想要立不世之功勋，便只能等叛乱了。谁能料得到。东海郡王杨晔一场叛乱，竟是成就了楚云皓的不世功勋。
昔年楚氏九云全盛的时候，也不曾想到，楚家能鼎盛至此。
到今日九位云公子凋零大半，如今帝都天启只剩楚云皓一人的时候。楚家之声势盛大到了隐隐威胁皇权的地步。
楚君仪身为楚家人，不是不懂功高震主的道理。劝过。只是摄政王殿下年轻气盛。劝他退一步，他不肯。
如今这种境况，云南忠烈府牵制着南冕亲王，君上不愿在此事上再生出额外枝节，她便也不敢再提。
楚君仪告退之后，杨烈坐在那里，抬手揉了揉额头。
身后女官察觉到他可能不大舒服。上前半躬着身子，先将案上的香炉灭了。
杨烈略微往后靠了靠，头也不回，只笑着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朕闻到这个味道就头痛？”
女官轻声笑道，“陛下身边伺候的久了，若是连这点事儿都看不出来。便是奴婢失职了。”
杨烈抬起头，看见的是一张笑意盈盈的面孔。
认识是认识的。他问过一次这个女官的名字。而他这个人吧，但凡是问过的名字，基本上也都记得。
他笑笑，道，“你叫赵玉儿是么？”
赵玉儿点点头，道，“承蒙陛下惦记了。”
人离得很近，伸手轻轻一揽，纤腰便在怀中。领口之间淡淡花草香气，也算是清雅。
他还记得那一日。他身边侍从女官苏容儿与她玩闹。那会儿他年纪还小，七八岁吧，那位侍从女官略微大一些，也就十四五的年纪。小孩子，跑跑追追的，一不小心就将那位女官身上披着的长衣拽了下来，跌到在地的时候，只余一件中衣。谁知就那么寸，摄政王殿下进来，偏偏看到了那一幕。
他至今也记得，当时摄政王殿下沉下脸来，骂了一句不知廉耻。苏容儿瑟瑟发抖跪在地上不敢辩驳一言。摄政王一声吩咐，人便被拖了出去。再没让他见到第二面。
那会儿他那位舅舅威势正盛。他也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问过身边女官的名字了。记住哪个，注意到哪个，对于身边的人来说，都未必是好事。
赵玉儿是有些特殊。
此刻人在他怀中，也没有挣扎，只是轻声说了一句。
“陛下，您可别这样。若是给王殿下看见了。奴婢是当不起这罪过的。”
杨烈抬头，手指轻轻蹭过柔嫩滑腻的面颊。赵玉儿还算是很年轻吧，不满二十岁，正是最好的年华。
他略微笑了笑，道，“看见又怎样呢？你愿意伺候朕么？你若是愿意伺候朕，朕便将你留在身边。就算是那位摄政王殿下。也不能说什么。”
赵玉儿微微低头，面上一层红绯，万般娇羞。隔了片刻才到，“宫中无人不愿侍奉陛下，奴婢，求之不得。”
杨烈轻轻的笑了笑。
“那就这么办吧。”
帘幕遮住白日光影。龙榻之上，又是一场颠鸾倒凤。他并不想在乎旁人的想法。
午后定了是要议政的。楚云皓来的略微早了一些。见外面也没有当值的侍从女官在，缓步走入殿内，刚拉开隔门，便见杨烈身边的女官自里面出来，行礼之后匆匆离去。他踏入内殿，见杨烈一人在殿内站着。
楚云皓轻声说了两句。
“你身边这些人，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这都什么时辰了，也没人过来伺候，还是在上书房那边议政吧，你同我一起过去。”
杨烈点头，道，“我已经换过衣服了。”
楚云皓说那便走吧。
刚走了两步，到回廊上，杨烈又多说了一句。
“你刚看见的那位女官，已经不是什么伺候人了。我喜欢她。打算封她做更衣。”
楚云皓微微皱了皱眉，道，“你身边也不是没有人。六庭馆侍从女官侍寝，怕是会落下话柄被人议论。”
杨烈低着头，默然了片刻，道，“舅父之前说过，身边人，随我喜欢就罢了。舅父都不问，何必在乎旁人的看法。”
楚云皓愣了一下。
他原本是与杨烈并肩而行的。听了这句话，不知是若有所思还是怎样，走着走着，竟然还落后了半步。
回廊原本不算太长，今日内殿也没有旁的伺候人。到了回廊尽头隔门处，杨烈先伸手拉开了隔门，按着从前的习惯，或许他便该若无其事的走出去。可是这一日，他犹豫了。
只是犹豫了片刻，他对杨烈说。
“还是你先走吧，君臣君臣，原该是君在臣先，你为了侍奉长辈的心情，总让我走在你面前。天下人是会议论的。”
“是么？”杨烈淡淡的应了一声，但还是先走了出去，站在回廊的一侧，眼看着楚云皓将那隔门关上。
杨烈说，“其实我也不在乎旁人的看法。我在乎的，仅仅是你我二人，是否同心同德罢了。”
楚云皓说，“这自是不会变的，不论旁人如何，我总是站在你身后的。”
杨烈说，“就算我做错了事，被人斥为昏君，舅父也一样会在我身边，一直支持么？”
楚云皓微微摇了摇头，道，“不，不是那样，为君者就该以天下万民为重。有我在，不会让你成为昏君。你若是真的做错，我会拦住你。”
杨烈轻轻笑了笑，道，“那是我该谢谢舅父了。只是，我身边那位女官的事情，无论舅父如何想，我答应要册封她，就不会再改变心意了。”
楚云皓轻声道，“只是个女人罢了，不涉朝务，随你也行。”
杨烈没有再多说了。
当日午后，宫内各处殿所便已经收到了消息。
持中殿某位秉笔女官伺候的好，得了天子眷顾。六庭馆传了旨意，将那位姓赵名玉儿的女官封为常在，居于摘星楼。
封号为墨，据说是天子钦定的。这一个墨字吧，原本算是个不错的字。给谁都行。只是赐给了原本在内廷做秉笔女官的赵玉儿，便不免让人品出几分嘲讽之意。
也不可能是嘲讽吧，毕竟天子亲封。若是不喜欢她，又何必给自己添堵。
另有笑谈传出。说内廷之中身份最为卑微的，原是那位八品更衣楚天香，人人得以欺之。如今有了一位九品常在。八品的那位，怕不是要熬出头了。
内廷里待久了的人，刻薄简直是理所应当的。但不论怎么刻薄，天子的宠爱做不得假，君王当夜便宿在摘星阁，这便足以让六宫侧目以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