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翠还不甘心,又轻声说了句,“主子有所不知,往年内库遇上短缺的时候,都是先找大宗师借东西应对的。若单是缺银子,四贵之中任何一家都富可敌国,借钱给内廷不算什么。只是稀罕的珠宝衣料,就只有大宗师能找得来。”
悦怀玉微微点头,这她是清楚的。內宫制衣用的重锦来自江南织造坊。江南织造坊一直在大宗师手上放着。东山翡翠是皇室私产,和大宗师无关,但南境却有大宗师的矿脉,据说南境几个矿坑出产的翡翠,如今已经快要赶上东山玉了。至于京中贵族喜欢的鲛纱,夜明珠,宝瓶,都是海中国特产,大宗师与碎岛之主私交深厚,别说珠宝了,就是想要买兵器,都可以轻而易举的签下单子。天下第一商,毕竟不是说着玩的。天子是贵,但有钱能使鬼推磨,商路往来,上等的物件,还是在大宗师自己手上周转的多。
悦怀玉便道,“既然如此,你们缺什么,就找大宗师商量好了。何必去得罪人。”
叶明翠道,“馆主前些日子已经亲自去府上拜访过大宗师了,大宗师说,今年为娘娘置办嫁妆,已经倾尽悦氏之力,再加上海上气候不好,有几批货船尚未归来,为宫里应急,恐怕是不能了。”
悦怀玉听到这话,不由笑了笑。
看来大宗师是打定主意要袖手旁观了,只是没想到,居然选了这么一个借口。
是说得没错,当初悦怀玉入宫之时,光是礼单叠起来放满了一整个匣子,悦氏陪嫁的物品,说是必有宝瓶,金碗,串珠,香炉四样,名目虽然简单,但诸如此类的奢侈之物,一旦砸起钱来根本就没有上限。更何况还不止这四样。上好的沉水檀木拿去做了箱子,内中盛放的夜明珠每一颗都价值连城。这样的箱子准备了十口,写在礼单上,也不过就是一行罢了。至于那厚厚一叠的礼单里到底都是什么,悦怀玉都没心情去追究。
光是看完,就够费一阵子功夫了。除了找大管家闲来无事的时候对着单子查东西,那还能有什么别的用处?
这是撑台面用的。朱雀皇朝的习俗,女子嫁妆只归女子一人支配。无论民间还是皇室,若是已经出嫁的女子过世之时还没有孩子,夫家是要按着当初出嫁时的礼单与婚后这么多年的花销,将未曾用完的妆匣还回去的。要有孩子,那倒是另当别论,亲生骨肉也可以承继一部分。至于各占多少,还得与母家协商,为这种事情大打出手的也不少见。
皇室自然不会与朝臣为了抢嫁妆的事情而大打出手。悦氏锱铢必较是出了名的。当初悦太妃退宫去宫灯帏疗养的时候,便说了,年老之后,也没有什么花销的必要,靠着宫里的供奉,也足以了却残生,当初带入宫内的妆匣,几乎原封不动的送回了悦氏。悦怀玉虽然不知道大宗师几乎将一个珠宝库随她一起搬入宫中的用意,但她确实也不敢轻易动用自己的妆匣。
“大宗师既然这么说,你们内廷就想办法吧。这是在给六庭馆出题。若是解不出来,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何必太过于怪怀。”
叶明翠看向悦怀玉,咬牙道,“臣女想要出人头地,今时今日,若臣女不是一个小小的御部主事,而是御执令,也不至于被人这般呼来喝去。”
悦怀玉看着叶明翠,道,“你和弘徽殿女御比什么?大宗师算是很器重你了,要不然的话,以你的出身,也做不到今时今日的位置,至于弘徽殿那位,人家生下来就远比你我尊贵。真要比的话,楚妃地位远在弘徽殿女御之上,难道是凭着要强争出来的么?谨成殿能有今时今日,只因她是楚玉鹮,弘徽殿在这个位置,也不过是因为她是宋如笙罢了。”
叶明翠看向悦怀玉,始终不甘,她低声道,“娘娘原本也不是出身高贵之人,同是大宗师手下棋子,何必如此轻贱臣女。”
悦怀玉看向叶明翠,淡然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虽出身不够高贵,但我能看得清自己的位置,安分守己,一步步也能走到我想要的位置。你这般焦躁,终究是难成大器的。”
叶明翠知道,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余地,因此也不再辩解,只低头道,“臣女谢过娘娘指点,请容臣女告退。”
悦怀玉微然一笑,道:“那就请自便了,同样是棋子,我不会阻拦叶大人。只是提醒叶大人一句,凡事还是三思而后行好一些。”
叶明翠愤愤而去。丹朱上前,将方才摆着的茶点什么一一收走,见茶盏都没怎么动过,知道那位叶大人自从进来,就是一直说话,几乎不曾坐下来好好喝一杯茶。固然是有心情急躁的原因,但也看得出来,她们这位宛容是有些怠慢人家了。
丹朱方才也不在殿内,并不知道俩人在谈什么,便随口劝了几句。
“六庭馆这些日子来的女官们一开口便没什么好事,就算这样,她们毕竟是内廷行走的人,主子也该略微客气些应对才是。”
悦怀玉翻开手中书,一边看着,一边满不在乎,道,“你哪里就看到我怠慢人家了?明明是人家自己心里急,来去匆匆的,连喝茶的心情都没有,你还怪我。”
她自己原本便是侍女出身,对底下人一贯没什么架子,因此说起话来,也是这样随意的态度。
丹朱叹气道,“主子如何待客,我是没看见,也不好说,只是说起心境,如今宫里人人都焦虑不安,主子倒是始终四平八稳,一点儿也不着急。”
那倒是,六位宫妃深秋时节入宫。如今都已经入冬了,还有四位,始终没有见过天子一面。无论是暴躁外显的弘徽殿,还是一直安安静静的清平殿,在旁观者的眼中,都该是焦躁上火恨不能生吞活剥楚天香才是。旁人是不好说,丹朱始终看着自家这位主子天天靠在榻上看书,显然是半分着急的样子都没有。
悦怀玉换了个姿势,将书扣在几案上,看着丹朱,笑道,“我急什么,陛下年少尚小,这个时候骤然往宫里纳了这么多人,原本就是无奈之举,他要做明君不近女色,身边只留那么一两个人陪着,不肯给我位置,我还能怎样?”
丹朱看向悦怀玉,终究没忍住,还是说了句,“主子难道就不能让自己成为那一两个人么?”
悦怀玉略微笑了笑,道,“能倒是能,只是不用那么急,如今宫里这形势啊,且得看看。”
这么说着,口中又长叹一声,“青春正好,满庭芳华待赏,急什么啊?”
顺手抄起几案上的书,口中吟咏着书中的小调,她人已经转到了后面,丹朱皱眉,微微叹了口气,也只得继续收拾几案。
跟了这么个主子,哪里能有什么办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