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香坐下，这边茶与茶点已经奉上了。谨成殿的茶点是不错，模样精细，茶的香气也重，上来的是玫瑰花茶。楚妃娘娘喜欢花茶，这是宫里人都知道的事情，因为花草茶香气浓郁，所以点心口味就略微淡一些。是从楚家带出来的厨子做的。在旁人看来或许是很费工夫。但到她这里，都是寻常之物，随随便便也就摆出来待客了。
两人坐定之后，说了些寒暄的话。楚妃略微有些疲倦似的，撑了撑自己的脑袋，索性直接问楚天香，“我听说今早你过来的时候，遇到了些波折。”
楚天香低声道，“是，路上不大顺利，昨天晚上不知道哪个宫殿的人将污水泼到了回廊桥上，或许是走错路了吧，只是错的有些太远。”
语气也不像是有多计较的样子，只是作为宫里人，这么说话，也算是很有锋芒了。
楚玉鹮微微笑了笑。
“知道是什么人做的么？”
楚天香摇了摇头。
楚玉鹮挥手便将楚冰如叫到了跟前，“你去和武殿青缨卫说一声吧，昨晚的事情或许是一时疏忽，过去也就罢了，往后要加紧巡逻，决不可再有这样的事情。今日是万幸思南更衣无恙，只当是有人恶作剧罢了，若是来日，有身怀六甲的妃子在宫中走几步也被绊一跤，她们是打算拿命来赎罪么？只怕就算赔上性命，也难辞其咎。”
楚冰如应下，转身出去了。楚玉鹮道，“你且安心，有本宫在这宫里一日，便容不下这样鬼鬼祟祟的事情。陛下喜欢你，本宫心里也是欢喜的。就算你在天启城中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如今做了陛下的人，也该好好保重自己，再有这样的事情，没有旁人可商量，总能对本宫说一说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隐隐也有些微痛。只是想着，毕竟这里是宫里，贵为天子，杨烈早晚是会喜欢别的人的。这个人是一开始便对她示好的楚天香，总比是旁人要好一些。
就算这么安慰自己，心里到底也有几分意难平。就算意难平，也总得压下去。
楚天香低声道，“能得娘娘关爱，是天香的幸运。”
楚玉鹮又说了一句，“你之前对我说的事情，昨夜有对陛下讲么？”
楚天香摇了摇头，道，“臣妾想着一事不烦二主，既然娘娘已经应下了，也不必再对陛下讲了。”
楚玉鹮点头道，“你这么做是对的。南境那边的事情，陛下向来不过问，若是对他提了，也只是会让他为难。后宫里的人，心里多少得对前朝政务有些数，目的是为了减轻陛下的烦忧而不是给他添乱。你族人的事情，本宫已经对摄政王说了，相信不日便会有回应。你且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情，是一定会做到的。王爷允诺本宫的事情，也从不曾空许过。”
片刻之间的功夫，已经说了两遍要她放心。但说实话，楚天香之前就已经听过，朱雀皇朝这边世家贵族出身的人，都非常看重自己的诺言，并不轻易许诺，若有承诺，自然言出必践，她始终是相信楚妃的。
当即也低声道，“娘娘也请安心，妾身既然定了心要追随在娘娘身后，无论如何，都会与娘娘并肩同行的。”
楚玉鹮看着她，点头道，“这样也好。从前便听人说过，宫里日子不好过，身为宫妃的人，多少是要结个伴的。多数结伴，是为相互依附，也可能是要对付别人。本宫从小身边也没有什么朋友，只希望你与本宫之间，只是朋友便足够。”
天是一日寒过一日了。这宫里，风霜刀剑都看得见，若非她是楚家人，今日针对楚天香的这些明枪，便会落在她身上。即便如此，暗箭又如何防得住。不想别的，能有个信得过，说得来的人，确是比什么都强的。
当日殿内相谈之后，杨烈渐渐便将心思转到了楚天香身上。
倒也不常去揽月阁，他自打不去谨成殿之后，内廷那地方都很少涉足了。但三不五时，会召楚天香去持中殿那边侍奉。添香磨墨倒茶，下棋练曲儿，偶尔陪到中夜，直接宿在持中殿的时候也是有的。因为有楚妃特意吩咐过的缘故。在路上下绊子这种明着报复的事情也渐渐少了。但内廷各殿，望向揽月阁的目光，到底是有些意味不明的。
不说别的，有的主子入宫这么久了，除了册封典礼上那远远的一眼，都还没有在近处看过天子陛下。这天子陛下也不知是什么性情，看不出喜好，只知道他喜欢姓楚的。是不是楚家血脉的孩子，倒还另说。
天子是说过了，揽月阁一应用度，但凡有短缺，便去持中殿调用。有他这金口玉言在，谁还敢怠慢揽月阁。只是宫里如今赶着炭火与衣料都紧缺，不短楚天香那边，便只能略微短一短别人。就算凭心而论，宫中诸位贵人家中应该都有将用度送入内廷，不至于真缺什么。但也是不能不万分谨慎，赔着小心的。
有的人脾气大，到底不愧是武家出身的。人坐在殿内，话都能传的出来，中气十足。自打弘徽殿外路过的人都听得见。内廷女官前去交涉的时候，弘徽殿女御便说了，“随你们怎么处置吧，炭火衣料，还有应季的珠宝，内廷但凡短缺了，本宫母家也能置办。本宫自打入宫以来，也不曾侍奉过陛下，想来是不配用内廷的供奉。千辛万苦入了这宫里，始终不得天子欢喜，只怪本宫性情为人赶不上别人，随你们怎么践踏，当然是不敢有怨言了。又何必来与本宫商议。”
一番话，将内廷女官呛的不敢再多说，只得赔礼道，“娘娘这话说的岔了，以娘娘尊贵的出身，内廷无论如何是不敢怠慢娘娘的，下官告退，不敢打扰娘娘休息了。”
人还没有出去，妆台上的翡翠玉瓶儿便被掷了出去，在殿门之内摔得粉碎。耳畔听得弘徽殿女御恨恨道，“瞎了心的东西，想辄儿想到本宫这里了，本宫岂会在乎你们这点供奉？这内廷里若是容不下宋家人，大不了过了这个年，自请退宫，往后你们也少一个主子。”
这边一群伺候人慌忙着劝，哪里劝得住。宫里的伺候人都求着主子慎言，反倒是宋家带过来的两个陪房丫头还帮着腔。宋家女子显然都是练过几分功夫的，真要喊起来，声音宏亮透过庭院。那位女官走出许久，还觉得身后有人追着骂，不免一身狼狈，冷汗连连。
这位内廷御部女官虽然姓叶，却是悦氏的人，当日弘徽殿碰过钉子之后，便去了清平殿，将方才的遭遇一五一十向着悦怀玉说了一遍。
悦怀玉坐在窗前，微微笑了笑，说，“我之前还想着，咱们这位陛下虽然年少，但心思透彻，后宫里也该风平浪静才对，没想到还是能生出这么多事端。可见是有些人挑拨有方。”
她话说到这份上，叶明翠不敢再接，只说道，“宋家这位小姐，未免太过于跋扈了一些。”
悦怀玉轻轻笑了笑，说，“不是宋小姐，是弘徽殿女御，她如今地位摆在这里，便不容寻常看待。”
叶明翠点头道，“娘娘说的是。”
悦怀玉又问道，“今年用度真的紧张到这种地步么？我听说连谨成殿的碳炉都削减了一半下去。即便如此，也还是不够用么？”
叶明翠道，“炭火还是其次，自打先皇即位的时候，便奉行勤俭之道，宫里的用度，一贯是有多人人订多少东西的。今年选秀来的突然，今年之前，内廷又好几年没有什么身份贵重的女眷在，东山供奉的翡翠，还有江南的锦缎，宫里用不了的，照着惯例，都是由内库发卖的，如今库里已经空了大半，换的银子，都送去两江那边赈灾了，就算有银子在，哪里能把已经卖出去的东西又收回来呢？如今又快到年下了，要给各宫娘娘们准备应节的首饰，上好的珠宝都不够，若是娘娘们的母家不肯帮衬，便只能由六庭馆想办法了。”
悦怀玉轻笑着拨着香炉里的炭火，说，“也未必就能逼的你们这么狼狈。内廷府库又不至于是空的，平民百姓或许过个年置身新衣得紧巴一阵子，皇室不至于，再等两个月，世家封国的供奉送过来了，问题也就解决了。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御部主事，无须在这个时候出头露面得罪人。”
悦怀玉不喜欢叶明翠。这一位虽然是悦氏插在六庭馆里的人，但却不是她的人，偶尔与她通通气罢了，真到了利害相关的时候，又只听大宗师一个人的吩咐，她没心情对这么个人客气。更何况，去和弘徽殿谈判，这样的活儿也敢接，便是大宗师在，恐怕也得骂几句愚蠢。弘徽殿自幼脾气便不好，人尽皆知。为这点儿事触她的霉头，也亏得有些人想得出来。
弘徽殿心绪不好，也是理所应当的，六宫宠爱只在一人身上，旁人难道心气就顺了么？如今御部这些女官四处奔走，厚此薄彼，明显是在跟着挑事，虽然暂时还看不出幕后主使是何人，但悦怀玉还不至于随之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