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盘摆上,杨烈先给楚天香讲了一遍规则。
没用多长时间,黑白子棋盘之中千变万化,原本就不在规则里面。
按着楚天香的棋力,一局也下不了多久。不比持中殿那边与摄政王对弈,那是真下棋,有时闲来无事,半宿下不完,残局都放在屏风下,等有思路了再继续。到这边,就像是逗小孩玩儿似的,片刻之间便将对手逼得片甲不留。旁人看着觉得也没什么意思,杨烈倒是兴致勃勃,连续翻了好几局。
楚天香也算是很聪明了,到了深夜时分,已经将其中关窍摸索出一二。进攻不足,单论防守却也是可圈可点。能支撑几分,杨烈兴味更盛。持中殿那边,却已经有女官过来催了。
是说明早还要上朝,今夜无论是要宿在揽月阁,还是回持中殿,都差不多到了该就寝的时辰了,顺便又提醒了一句,说武成殿那边还亮着灯,看来摄政王还不曾睡下,还请陛下早些安寝,也让武成殿那边放心一些。
杨烈不耐烦道,“舅父晚上不曾睡,不是在练箭,便是在看折子,同朕有什么干系,他还能巴巴的盯着朕不成,也就是你们,想出来这么些话,借着他的名义来弹压朕。”
这话说得重了,众位女官一时噤若寒蝉,都不敢再多说,还是赵玉儿上前一步,赔笑着说道,“陛下,管是谁说得呢,到这时辰,是该安歇了。姐姐们来劝,也是职责所在。要怎么做,还不是都在等陛下定夺么?”
她这几句说得婉转,杨烈的气倒是消了三四分。冷静思索了片刻,轻声道,“这会儿是有些冷了,大晚上的,回持中殿也不方便,就留下吧。”
众位女官领旨之后便各自去准备,有些人进了揽月阁内寝殿,铺床点香,另一些人回持中殿,取明日早朝的朝服衣冠以及旁的一些要用的物件。一时间殿内众人都开始忙碌起来,唯有楚天香一人坐在棋盘那边,看神色还有几分不知所措。
真的像个孩子似的,面对楚天香的时候,杨烈自己都忘了自己年岁也不大,对着她,总有一种陪着孩子玩的感觉,真要碰她,都不忍心。
他其实只是累了。他喜欢阿鹮,旁人觉得是为了拉拢楚家才宠着阿鹮的,他要是喜欢上了别的什么人,宋家叶家都是武家,没准又让人觉得,是为了借势扶持别的武家来与楚家对抗。只有这一个,背后没有什么势力。他人在揽月阁坐着,至少不会被人猜出那么多算计之心来。心里也略微能清净一些。
贵为天子,连喜欢谁不喜欢谁这样简单的事情都要被人反复琢磨猜测。他突然就想任性一把了,就宠这么个出身寒微的孩子给别人看,谁又能将他怎样?
他这么想着,伸手将楚天香揽到身边。
身架真是小,都说江南女子骨骼纤细。楚天香出身南境,却也有这般纤小的骨骼,不盈一握似的。他想起从前年纪还小的时候,远远看着阿鹮小不点儿的身形,那个时候也想要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只不过拘于礼法,不能轻易擅动。如今抱着楚天香,心里想的,却也还是多年之前的阿鹮。
他轻声问楚天香,“你怕我么?”
楚天香摇了摇头,“不怕,”又轻声接了一句,“陛下看上去,还是个孩子啊……”
后面半句,声音很轻,若不是侧耳倾听,几乎听不到。
杨烈却笑了,他说,“你在朕眼中,也不过是个孤单的孩子啊。但是你不用怕,朕会保护你的。”
这宫里的人,不管是谁,不管原本多么势单力薄,只要得到天下之主的宠爱,还怕有什么不顺心的么?杨烈是这样想的,他伸手摸着楚天香的头发,感觉到那柔顺的黑发下面,娇弱的身躯似是有几分颤抖,便轻声笑着,温和道,“不用怕啊,朕,其实只是太孤单了,想要有一个人能够陪陪朕罢了。”
他虽然宿在揽月阁,但这一晚,也没有碰楚天香。再等一两年再说吧。楚天香这年岁,在他看来实在也有些太小了,像是一个没长开的孩子似的。他不忍心。
无外乎是为了身边有个人,长夜不至于太冷罢了。他抱着楚天香的时候,心里想着的却是,若是他有一个妹妹,或许就该是这般模样。小小的,合该捧在掌心里宠着,至于男女之间的事情,确实是没什么兴致。
这一日倒是起的很早,因为杨烈要去早朝的缘故,四更一刻的时候便起来了,楚天香也迷迷糊糊的被叫了起来,和别的侍从女官一起,为杨烈披上朝服,整理一番衣装,直到六庭馆女官陪着杨烈出去了,她还呆呆的坐在妆台前。
没睡醒,精神不怎么好。思量着还是回去再补一觉吧。却被岳灵溪拦住。
岳灵溪轻声道,“主子,按着规矩,侍寝之后是要向楚妃娘娘请安的。主子这会儿略微整束妆容,差不多就该到娘娘起身的时辰了。”
楚天香微微叹了口气,道,“也没侍寝,倒白担这虚名。一大早送那么一碗苦药来给人喝,苦的我头都痛。”
岳灵溪在她身后,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早上那碗药是有来历的。按着宫里的规矩,若是天子膝下无子,身份低微之人便不能抢在贵人主子们头里生下长子。五品殿上人之下,若是侍寝,按规矩是要送避子汤的。只是楚天香昨夜并未侍寝,没事喝这种药,苦且不说,白白伤身。
想是这样想的,但规矩毕竟是规矩。儒门最重规矩,规矩比人大,规矩摆在那里,上到天子下到庶民都不得不敬畏三分。如今天下之间,能站在规矩之外的,也就只有那位摄政王了。因此岳灵溪还是劝着,“主子还是去吧,若是晚了,楚妃娘娘或许还不计较,宫里上上下下那么多人看着,也该说我们太过于怠慢了。”
楚天香轻声叹了一口气,道,“我倒不担心别人,只是娘娘这阵子本来就身子不好。我们是该早点去请个安的。”
当即也不推辞,便让伺候的人为她梳洗打扮,困归困,这一番拾掇下来,那几分困意也散的无影无踪了。她整束好衣装,前去谨成殿请安,却是不曾料到,自打谨成殿前浮桥上过的时候,便脚下一滑,重重的摔了一跤。
身后伺候人应对不及,都没有拉住她,幸好年轻身子骨结实,这一摔虽然摔的很痛,但也没伤到筋骨,当即爬了起来,靠着栏杆,疑惑的打量着桥面。
昨夜又没有雪,一座木桥,怎么至于滑成这样。仔细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桥上已经被人泼了一层污水,因为昨夜天寒的缘故,结了薄薄一层冰。楚天香这一摔,又蹭一身污秽,刚换的礼服,登时便没法见人了。
猜也猜得出,昨夜御驾留宿揽月阁的消息一出来,便有人是气不过了。知道她一早必然要去谨成殿请安,因此预先布置下这一出等着她。楚天香无奈的叹了口气。
鬓发也摔散了,衣服也脏了。这副模样,是没法去谨成殿了,只得折回去换衣服。岳灵溪留下了两个伺候人,在前面清理道路。不多时,换好了衣服,这次是不敢让楚天香在前面走了,叫桑青和素白俩人在前面看着道路,小心谨慎的往谨成殿去。
前面道路之上,还被人挖了个浅坑,用树枝支撑着,薄薄的撒了一层土,下面都放着荆棘,若不是桑青细心,没准就要伤到脚了。也是亏了有些有心人,一晚上时间,便布出这么些陷阱来。不知道昨夜武殿青缨卫都是怎么巡逻的。
桑青和素白这样嘀咕着,被楚天香听见,到底还是拦了下来。
“也别责怪旁人,有心算无心,哪有算不到的。这么大个内廷,到底有顾不到的时候。”
岳灵溪也道,“主子说得对,宫里四处都是贵人,咱们见招拆招也就罢了,没有证据,不能随便污蔑别人的。”
说什么污蔑啊,明明事情就摆在眼前,莫名其妙是有人跟楚天香过不去。若是换了那位圣眷正浓家大业大的楚妃娘娘,她们还不至于敢把事情做得这么光明正大。若是受欺负的是那位弘徽殿女御,想想那位女御的性情,便估摸得到,弘徽殿怕是要骂街了。偏偏是惹了她们这位更衣主子,连议论都不敢议论。人家不欺负她们还能欺负谁?
想是这么想的,到底被主子叮嘱了,也不敢再多说。不多时到了谨成殿,通报之后,原本想着楚妃娘娘未必会起这么早,却不料一通报,里面就说楚妃已经起来了,在正殿那边等着,请思南更衣入内请见。
楚天香敛一敛衣衽,缓步入内,见楚妃娘娘已经换好了见客的衣裳,在正殿那边坐着。虽然对外说是病了许久,但气色其实还算好。人也是和颜悦色的。并没有多在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