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怀玉带着悦兰芳一同去了揽月阁。楚天香从前的掌事女官岳灵溪为了巫蛊的事情被换掉了,如今揽月阁一时也没有掌事女官。殿内伺候的桑青出来说,宛容去了楚妃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悦怀玉含笑道,“那便让我们在这边等一会儿吧,确实是有要事要与宛容商议,不好耽搁的。”
桑青与素白二人,原本便是当初悦怀玉从内廷挑出来伺候在揽月阁的。待她一向恭谨。当即便将她们带到正殿候着,先送了茶上来,又解释道,“楚妃娘娘这阵子也不大爱出门。陛下忙着前朝的事情,一向也不怎么来内廷。咱家主子闲来无事,便常去陪楚妃娘娘说话。”
自是有解释的意味,想说并不是刻意怠慢。悦兰芳心中有数,只道,“原是应该的,你家主子难得与楚妃娘娘投缘。是该多陪她坐坐才是。”
难免想起从前,她也是能和楚妃说话的人。只是为了悦兰芳的事情,从前的交情,终究是付诸东流了。
自家姐妹,没什么可抱怨的。来日并肩前行,靠的也不是外人。
有悦怀玉在的地方,自是不会冷场的,她留桑青陪坐着,随意说了些香料调配上的事情。有来有往,时间过得倒也不知不觉。午后的时分,楚天香便回来了。见是她俩,还愣了一下。
见礼坐下之后,还是楚天香先说话。
“从前多蒙姐姐照应,只是后来,妾身被贬斥出宫。再回来时,怕往后再有什么事连累姐姐,一向不曾拜访。未曾料到,姐姐先来了。”
悦怀玉只微然笑笑。
还好,这一个,终究是念旧情的。没负她一番苦心经营。
“当初你离宫的时候,还是我去送的。都知道你愿望,却也无能为力。如今你还能回来,我比谁都欢喜。只是也想着,你刚回来,凡事宜静不宜动,不便来拜访的。”
楚天香道,“姐姐不必这般说,你我的交情摆在这里。即便是平日里少来往,也不会忘记的。”
她心里有数,自她返回内廷以来,悦怀玉不曾来过揽月阁。的确是有原因的。一方面她回来之后,与楚妃走得近。而为了悦兰芳的事情,悦怀玉与楚妃交情不复。这里面终究是有些心结的。另一方面,便是已经说出来的原因。宫里来来往往,都是放在台面上的。走动太近,会被人认为是在结党营私。如今既然没有这个心,也不必引人注目。反倒容易生事。
从前想不到这么多。吃过亏了。心境与性情,多少也跟着变了。
当即便道,“姐姐若是有事,尽管吩咐。但凡妾身能办到的,绝不会拒绝。”
她这般说了,悦怀玉便也不再遮遮掩掩。将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楚天香目光落在悦兰芳身上。只略微打量了一下她的腰身。便迅速将目光挪开了。
倒也不意外。
她对悦怀玉说道,“不瞒姐姐,皓月清辉楼的事情,我在谨成殿那边,也听说了一二。楚妃娘娘也是听到一些风声,只是不知虚实,也不好多说什么。宫里规矩我也听她们说了。此事虽然难以处置,但楚妃娘娘的心情,想必和弘徽殿那位主子一样的。还是不忍心看着好好一个孩子没了。毕竟当初,昭武皇帝病重之时,东海郡叛乱,或许就是因为先皇子嗣单薄,才让宗室这些握有兵权的亲王觉得有可趁之机。宫里能多个孩子,到底是好事。”
悦怀玉与悦兰芳都沉默不语,不约而同想起去年六月中的事情。楚妃原本是该有个孩子的。若非六月里在楚府不小心伤着,宫里那个身份尊贵的皇长子,就已经有了。悦兰芳也不必被规矩所迫,一直躲躲藏藏。但其实仔细想想,杨烈在子嗣上的事情,的确是不顺的。漪澜殿那一胎,显然是被人不露痕迹的动了手脚。谨成殿似乎真是意外。弘徽殿又一直没有。
杨烈还年轻,现在没有,未必以后就一直没有。如今的三位殿上人不能生,回头另外再选出身高贵的女子入宫,也是一样。
内廷外朝,没有人希望悦兰芳这孩子平安生下来。这种时候,漪澜殿与谨成殿能有这样的用心,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悦怀玉来之前,最为担心的便是楚妃的想法。如今听说楚妃是赞成态度,也觉得安心许多。当即便道,“既是如此,若是暂时将兰芳交到你这边,不会太给你添麻烦吧?”
“不算是我的麻烦,弘徽殿那位主子,我便是想拦也拦不住的。只能先留兰芳姐姐在这边。如嫔若是不知,必然会先去皓月清辉楼那边找人,找不到的话,总能给我们些时间通风报信。再遣人去请陛下,护着兰芳姐姐。咱们这几处殿所,都得靠着底下人往来设法。我尽力拖延时间罢了。别的事情,还得姐姐周全。”
悦怀玉点头,道,“那是自然,你尽量守着她,别的事情,我一定会另外设法的。”
楚天香当即便吩咐伺候人打扫出一间干净房间,好让悦兰芳先去休息。不多时,桑青回来吩咐,说房间都收拾好了。
悦怀玉跟着过去,刚进门,悦兰芳正要在寝台便摆置的绣榻上坐下。却被悦怀玉拦住,抬手将绣榻与寝台上铺设的被褥都检查了一遍。这才放下心来。
抬头对站在门口的楚天香道,“也不是信不过你,这殿里做事的人多手杂。实在是怕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凡事都得细心一点儿才行。你这两日也得留心些。除了跟前几个信得过的人,旁人就不要让她们出去了。若是有人不听吩咐非得往出跑,来日走漏了消息,这些人也不能留了。”
楚天香点头道,“倒是我要多谢姐姐提点了。”
悦怀玉在宫里待得久了。从前就是伺候悦太妃的。其实说起来,前朝昭武皇帝无心内廷。除了偶尔去看看白淑妃与楚权妃之外,几乎都不去别的殿所。皇帝不近女色,昭武时期的内廷,和其他时候相比算是相当太平了。即便如此,昭武后宫那位白淑妃也是被人害死的。
悦怀玉这一身本事都是太妃教的。太妃的意思,可以不斗,但却一定不能不懂宫里人常用的那些手段。就比如说当初的白淑妃,出身贵重,心态又平和。天子早年待她不错。后来为了公主远嫁的事情,与天子渐渐生疏不再相见,独自一人住在藏书楼。她没有害人之心,也不曾妨碍过别人什么事情。但有些人恨她。恨到想要她死。于是步步为营,设法伤了她的心,又一点点将她毒死。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或许这就是宫里人的宿命。再不想争,都未必就能独善其身。
来日方长。內宫伺候天子的人,说高贵倒也算是高贵。但不得善终的,却也不是少数。能不能熬到最后,或许就是看平日里的防备之心。
旁人或许有娘家的权势,亦或者是天子的宠爱可以依靠。悦怀玉却从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她是只靠自己的。
悦兰芳这一胎,至关重要。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要说起来,再怎么审慎也没有错。饮食用药的事情,悦兰芳自己便能处理。悦怀玉当着楚天香的面,叮嘱了一些日常起居上要注意的事情。之后便先告辞了。
去六庭馆。
弘徽殿有协理六宫的职责。这些事情她自是有权力管的。但事实上,六庭馆御部才是处理宫规的地方。若是能说服御部,或许就有人能保护悦兰芳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悦兰芳出了楚天香所居的清平殿。看看时辰也不早了。还略微犹豫了一下。
这个时辰,原本是御部女官晚膳的时间。用过晚膳,没什么事的人便该回值宿的殿所休息了。这个时候上门拜访,未免有些过于叨扰。
她犹豫的那片刻之间,脑中就闪过了两个词。
事不宜迟。夜长梦多。
这般想想,便当机立断往六庭馆走了过去。
六部女官中,应是御部执掌内廷的事务。御执令楚如烟是楚家人。御部主事叶明翠又是叶家人。如今楚妃与叶家出身的娴嫔都不反对留下这个孩子。想必他们多多少少,会顾着內宫女眷的意思,应不至于太过于为难。
只是以悦怀玉如今的情形,她和楚家人是说不上话的,自是不必去楚如烟那边讨没趣了。跟叶家虽然还没有那么僵。但从前她在六庭馆做事的时候,叶明翠还不曾过来。后来时移世易。实在是没有结交的机会。说是与叶明翠根本不认识也不为过。开口便是有事相求,也是不好说话的。
这般想想,还是先去找书执令商议好一些。毕竟她从前是在书部做事的。向来熟悉孟晚舟的性情。凡事还好商量些。
到了六庭馆这边,过了大门,她便往书部所在的南苑官邸走了过去。门外侍奉的女官通传之后,孟晚舟便说请她进去。
不料进了内殿,才发现孟晚舟并不是孤身一人。六庭馆馆主楚君仪在里面坐着。俩人看着是在喝茶。但既然是在书部办公的地方喝茶,当然不是单纯的喝茶这么简单。
悦怀玉只得笑笑,道,“不知馆主驾临书部,倒是妾身唐突打扰了。”
孟晚舟便道,“无妨,悦顺仪客气了。馆主闲来无事,同我聊聊内廷里的事情罢了。想着顺仪也不是外人,便请你进来,一起坐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