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兰芳的怀着身孕,到了大概是四五个月的时候,就有些藏不住了。
肚子能看出来一些了。自古便有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殍的话。杨烈本来就喜欢扶风弱柳一般的女子。后宫里个个都身姿纤细不盈一握。悦兰芳本是医女出身,又不是不懂保养。这腰一天比一天粗,难不成还能是吃出来的?
流言四起,几乎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弘徽殿如嫔请漪澜殿过去相谈。叶瞬坐在窗前,略微想了想。
从上次叶瞬得到消息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倒也挺佩服悦兰芳的,毕竟是揣了个孩子,能瞒这么久,也不容易。
她看向弘徽殿过来传令的翡翠。明知故问道,“你家娘娘找我过去,是为什么事情?”
翡翠倒也没故意装糊涂,一五一十道,“娘娘听说了皓月清辉楼的事情,一时不知该怎么处置,楚妃娘娘又不见外人。因此吩咐奴婢过来请娴嫔娘娘,略微商议一二。”
叶瞬微微抬起眉眼,含笑看了翡翠一眼。
有些话吧,倒也不必明讲。弘徽殿岂是不敢自作主张的人,找旁人商量,不过是不想一个人承担责任罢了。她心里想必已经有了决定。
叶瞬虽然也不愿多管闲事,但毕竟人在这个位置,弘徽殿到底想说什么,她倒还是要去听一听的。
自是没必要为难底下伺候人。她笑一笑,跟翡翠道,“你且先回去吧,同如嫔说一声。本宫换件衣裳就过去。”
翡翠走了,叶瞬倒也没多拖延。她在殿内向来习惯穿宽松舒适的外袍。出去难免有些不成体统。当下便吩咐秋叶拿了件深青色面,银红色里,领口处用银线绣着几枝藤蔓的常服过来换上,又披了件玄狐斗篷,这才乘着步辇便去了漪澜殿。
漪澜殿这边,一进中庭便觉得氛围似是不大好。弘徽殿女御出来迎接,站在廊下。如今已经到了三月,帝都这边的日光还是薄的很,映照在她脸上,更显得肌色白净如雪一般。唇红齿白,眼角眉梢晕染几分红色。端的是十分艳丽的好容貌。
也是倔强。她生得美,人尽皆知,也不必非得这般满头珠翠郑重其事的打扮着。毕竟这宫里,梳洗打扮都只是为了给杨烈看。杨烈那个人吧,从来也就不怎么喜欢过于明艳张扬的容貌。
她是过来说正事的。就算没别的事情,也不好随意品评别人的妆容。刚上前走了两步,还来不及进去,便听宋如笙道,“你倒说说,这算是什么事情。悦兰芳这样的身份,为何会怀上皇长子,若是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在内廷发生。我们的掩面往哪里放?”
叶瞬也站在廊下与她说话。
心里却是有些不顺的。她自去年小产之后,身体不比从前。容易受寒,即便是穿着斗篷,风里站得久了,也觉得双手冰冷。宋如笙倒好,她自己一身蜀锦棉服。手里还捧着手炉。约略是不冷的,只是体谅不了旁人。
这般想着,叶瞬开口也没个好声气。
“她是不该拔这个头筹,只是你若是要问因由,那还不是得怪我们不争气,生不了,还碍着人家。不让人家生。”
弘徽殿当即怒道,“娴嫔这是什么话,简直岂有此理。”
叶瞬懒懒道,“本宫也没说你啊,也不知是急什么。殿上人没有孩子。内廷外朝都颇为忧虑。自楚妃起,宫里这些人不都得反思么?至于皓月清辉楼那位。入宫也比咱们晚。一不小心怀上了。哪儿能料得到我们这么些人,没一个能生的呢?”
“你……”
弘徽殿一时急红了脸。不知该如何反驳。说别的也就罢了。说不能生,正戳中她痛处。由不得她不气急败坏。
偏叶瞬在一旁站着,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叶瞬与她地位相当。打也不能打,骂吧,倒是可以,逞口舌之快也没什么意思。
叶瞬一向不将她放在眼内。
只是觉得弘徽殿这个人,其实也挺有意思。虚张声势的时候颇为盛气凌人。但细想一想,除了用权势压人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手段。遇上地位与她相当的人,几乎束手无策。
外强中干罢了。
这么想一想,倒也懒得再跟她兜圈子了。只说道,“玉更衣这事儿吧,你若是知道的早一些那倒还好。她也瞒着,略微一点儿小手段。不用大张旗鼓也就把这事儿解决了。就算给外面的人知道,也不至于说咱们心狠手辣。如今可不同了。她那孩子月份大了,胎像也稳。轻易动不了。若是要同本宫商量,大概也出不了什么好主意。”
弘徽殿如嫔略有些讶异的看着叶瞬,道,“这有什么难的。宫规摆在这里,若是楚妃不问,你也没有异议,本宫便带着太医院的医女去皓月清辉楼,将这……”她略微忍了忍,才没将孽种两字说出来,只道,“不合时宜的胎儿,处理了便罢了。本宫按规矩办事,总不至于怪到本宫头上。”
“不问问陛下?”
“既是内廷的事情,他原本也不必多过问。”
“既是如此,由得你处置罢了。本宫虽不赞同。协理六宫的人是你,本宫怎么想,倒也无所谓。你自行其是,来日别牵连本宫就是。”
弘徽殿女御听了这话,便道,“本宫也早知你是个靠不住的。既是如此,本宫自行处置便是。也不指着娴嫔帮手了,只莫要碍手碍脚便是。”
“那是,”叶瞬微微笑了笑,“本宫心软,原是见不得这样事情的。”
“本宫也不是心狠,宫规摆在这里,不得不为罢了。”
“有道理,六宫全靠如嫔一力支撑,若是没了你,还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呢。”
这宫里有事啊。当初她怀着孩子的时候,风刀霜剑,不知受了多少算计。如嫔这般当面锣对面鼓,倒也不像是心机深沉的人。
叶瞬心里还是没有放下,她到如今还是想知道,当初害死她那个孩子的人,究竟是谁。
她心不在焉的,同弘徽殿说完了这几句话。便先离去了。
弘徽殿离漪澜殿不远。没多久便到了,入了殿内,唐玉过来迎她。才接过屏风,叶瞬想了想,道,“你先别在这边伺候了。去皓月清辉楼,提醒玉更衣一声,弘徽殿要打她那个孩子的主意。这阵子,要不就别在楼里待着了。想办法去别人住的地方躲一躲。”
悦兰芳想必也早知这一胎不会太平。私底下自然是会有防范的。只是,暗箭有暗箭的防法,明枪是另一码事。弘徽殿这样当面锣对面鼓的打法,除了跑路,还真没别的好办法。
唐玉将这消息传给悦兰芳,悦兰芳也怔忪了片刻。
早就料到有今日。只是没有想到,在这深宫之中,除了她那位姐姐悦怀玉。竟然还有旁人能替她打算。
唐玉心思缜密,特意将来龙去脉与她说清楚。弘徽殿是飞扬跋扈的人。既然此次弘徽殿下定决心,不愿让她生下这个孩子,十之八九会直接来皓月清辉楼与她对质。怀着身子的人,容易伤着,和她正面冲突,也基本不大可能赢。只有躲起来。至于躲到哪里,便只看更衣主子信得过谁了。
自是不能去漪澜殿的。毕竟叶瞬只是私下通风报信,并没有提出这邀请。即便如此,悦兰芳依然感激。
“多谢唐姑娘提点了。回去之后,也替我谢过娴嫔娘娘。大恩大德,委实无以为报。”
唐玉摇摇头道,“更衣主子不必挂怀。娴嫔说了,一来是为去年,多少欠更衣主子一些人情在,总该还的。另一方面,娴嫔之前失去过孩子,伤心欲绝。绝不愿看到宫里再度发生这样的悲剧。能帮多少帮多少了。还是要更衣主子自己多上心才是。”
悦兰芳千恩万谢将唐玉送了出去。之后即刻便去清平殿与悦怀玉商议对策。
悦怀玉听她说了来龙去脉,也不免微微皱眉。
弘徽殿女御的性情,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宫里这么久了,若是不能将那个人看个透彻,她也不是大宗师教出来的了。
简单直白的人容易对付,但当那个人权势炽盛,处在轻易不能触碰的位置时,即便再有智谋,也难免束手无策。如今南境正用着忠烈府。若是宋如笙真仰仗自己的身份,按宫规处置了悦兰芳。杨烈也未必会将她怎样。
即便是杨烈因此震怒惩治宋如笙,那也没有什么用处。孩子没了就是没了。说句大不敬的,就算是因此将那位如嫔娘娘逐出宫,又如何能弥补悦兰芳所受的伤害。
这样一想,连悦怀玉也不免叹息。
“想躲都不好躲,若是藏在持中殿,又要被人议论,对孩子也没好处。何况陛下不是一直在持中殿的。万一宋如笙趁着陛下不在时发难。持中殿那些女官,想必也不会向着你。”
“今日漪澜殿掌事的楚姑娘还特意提了一句,即便她不提,我也知道的。漪澜殿一向不出头惹事。能传句话,已经是仁至义尽。再怎样也不能给漪澜殿那位主子再多添麻烦。”
“清平殿也不行啊,”悦怀玉幽幽叹了口气。“弘徽殿一向知道你我交好。她若是找不到你,立刻是会想到我这边的,我也怕护不住你。”
悦怀玉略微思索了片刻,说道,“没别的办法,我同你一起去楚宛容那边问问吧。”
楚天香当初刚入宫的时候,是由她照应的。如今虽然时过境迁,但毕竟也算是有些交情。大宗师从前是教过她的,平日里做事多用些心。结些善缘,关键时候,才说得上话。
这宫里统共没多少人。敢反抗弘徽殿的,更是凤毛麟角。但至少在这之中,有楚天香,的确算是她说得上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