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瞬怡然自得回了自己的漪澜殿。掌事女官唐玉来报，说是云中将军府那边送了些礼物过来。东西都已经收到库里了，只将礼单拿来过目。另外便是云中府少将军那边新得了一只白毛鹦哥儿。少将军说没这闲情伺候这鸟。特意遣人小心翼翼一路护送到天启，给主子娘娘解闷儿了。
活生生的小鸟儿，不好入库。便在廊下挂着。叶瞬凑过去就着廊下灯火相看。见这鹦哥儿体格倒是不大，娇小玲珑的，一身雪白羽毛，配上艳红色的倒钩尖嘴。倒也不难看。或许是预先调教过了吧，一见有人过来，就在笼中一边蹦跶，一边喊着娘娘吉祥。
叶瞬不由笑出声来，说，“五哥这心思倒是有趣。也不知道是谁送他的。咱们晋北也没有这么机灵的鹦哥儿吧。”
“送礼的人只说是少将军送的，也没说来历。娘娘要是喜欢，咱们就放漪澜殿养着吧。”
叶瞬笑笑，说，“留着吧，只是这鸟儿娇气。不能随随便便养着。秋叶，要不就交给你管这吧。喂水添食，你都自己动手，别让外头那些伺候人瞎掺和。”
秋叶当即应道，“主子放心。奴婢一定尽心照顾着。”
叶家五公子送这鹦哥儿，倒也不是全无缘由。叶瞬打小就喜欢养些玩意儿。从前还在云中的时候，她所居住的别苑，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鹦哥儿只能算玩物，叶瞬从前喜欢养猛禽，海东青，紅鸢，雪鸮。这都是行猎的时候能帮得上手的。当初入宫的时候，只能都留下了。难得他那个五哥还有心。不能送猛禽，送只小鹦哥儿，也算是聊胜于无了。
说起来，她不也一样，原来在晋北，都知道叶九小姐巾帼不让须眉。是鹰凖一般悍勇的女人。而如今在这内廷之中，却不得不收敛起爪牙，宛如鹦哥儿一般，只能仰仗口舌度日了。
她在廊下逗着鸟儿，含笑问唐玉，“你今天一直在这边看着，知道陛下上哪儿去了么？”
唐玉道，“回主子的话，陛下今日早朝散了之后，在持中殿同摄政王殿下一起用了午膳。说了会儿话，午后就去了谨成殿。晚膳是在谨成殿摆的。这时辰还没走，想必今夜也是留在谨成殿了吧。”
叶瞬点了点头，轻轻笑了笑。
“他上哪儿去，本宫倒是管不着，只是这事儿让如嫔知道，怕是要伤心了。”
她在凤仪阁问宋如笙有没有邀请持中殿，原本便是存了这心。如今见事情不出所料。天子以朝务为由拒绝了宋如笙的邀约，却去了谨成殿。委实说，心里还挺痛快的。
唐玉道，“如嫔殿下就算在意，也不能说什么。陛下想去哪儿便去哪儿。她也不是中宫凤座。管不着这些。”
叶瞬见那鹦哥儿来来回回也就只是说娘娘吉祥。一时也失了兴趣，让秋叶将鸟笼子拿下去，照处朝阳的殿所安置着。秋叶走了，她回身进了书斋那边，唐玉跟了过去，俩人坐下，关起门来说话。
“陛下今日找摄政王殿下，又是为了何时？”
“殿下陪陛下说话那会儿，跟前也没旁人伺候。只是听持中殿那边女官猜测，如今外朝没有别的大事，想必还是为了江南水灾。江南那边，清流世家众多，一向都是自行其是，即便是朝廷政令下去，也未必能执行的妥当。江南儒门世家之中，又以谢家名望最为鼎盛。谢家有位公子，和楚七公子是旧交。或许摄政王出面，事情还能好办一些。这都是旁人跟陛下说的。陛下找摄政王，或许就是商议此事吧。”
叶瞬想了想，道，“谢玄的书法名动天下，也是因此，才和楚云和惺惺相惜。他二人是书法上的知己。并非利益相交，楚云皓怕是没这个本事跟他论交情。”
唐玉便道，“此事怕是不好说。咱们陛下如今每次与摄政王相谈，都不要旁人伺候。当值的女官也是猜测罢了，并不知道陛下谈的是什么。”
叶瞬点头，又叮嘱唐玉。
“你打听这些事情，只找咱们家里出来的人问就是。不是知根知底的人，就不要多问。打听不出来没关系。绝不能让持中殿知道咱们在探问那边的消息。”
“主子放心，除了咱家叶大人吩咐过的。旁人跟前，我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说的。”
叶瞬点了点头，道，“你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我信得过你。你也得当心些，防人之心不可无。能不能做事无所谓，最重要一定是要谨慎小心，别叫人看出心思来。”
“是，婢子知道的。”
当初若非漪澜殿不谨慎，叶瞬的孩子也不至于就没了。甚至因此伤了根本。唐玉为此悔恨至深。如今做事，比从前更为小心。
当初吃亏，就是因为漪澜殿过于自负，关了宫门，只管自己殿内的事情。别处一概不闻不问。原以为自扫门前雪。不招惹别人，便能独善其身。谁料怀璧有罪。还是遭了旁人的算计。到后来一头雾水，连个根源都寻不着。
叶瞬小产之后，被姑母教训过。如今借着她姑母射执令叶明仪在宫内的经营，在内廷之中各处殿所都埋了眼线。四处的闲话都听一听，耳聪目明，才防得住旁人的算计。
唐玉又道，“婢子还听说一件事，虽然有些捕风捉影。但或许，再有一两个月，便知道是不是真的了。”
叶瞬抬头看了唐玉一眼，道，“说来听听。”
“还是从太医院那边听说的，说是皓月清辉楼那边这阵子拿着那位玉更衣给的方子要了些草药。都是分开要的，故意拆的零零碎碎。但把那四五回的药案合起来一起看，似是有些安胎的药。经手的医女便有些猜测，只是没有实据。”
“玉更衣，悦兰芳啊。”叶瞬微微的叹了口气。
悦兰芳当日在谨成殿与天子私会。以刀龙府世子侍妾的身份，被天子传召入宫。从讲经的女道子变成天子身边侍奉的更衣。这过程，真是，下作到不好吐槽。
当初私会，是在谨成殿。楚玉鹮因此处境狼狈不堪。但叶瞬心里却也有数。悦兰芳第一次入宫的时候，因她小产，陷入危殆。悦怀玉将这位医女出身的妹妹带到漪澜殿，救了她的性命。也是因此，才让楚玉鹮看见了这个人。
有因才有果。想起前因，不说别的。漪澜殿毕竟还欠悦兰芳一个人情。悦兰芳虽不敢提，她倒记着。
这时便说了一句，“若是皓月清辉楼拿安胎药，那难不成，是她们姐妹二人有人有喜了？只是不知是哪一个。”
唐玉便道，“若是要猜，大概是玉更衣吧。不然也不至于这么着急为她定了名份。这么想来，或许陛下也是知情的。只瞒着宫里人。”
叶瞬冷冷道，“他是该瞒着。若是如本宫一般，人尽皆知。糊里糊涂没了个孩子，还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呢。”
“主子，也不光是为这个。悦家那姐妹俩，都不是殿上人，按规矩，您没有孩子，她们也不能生啊。”
叶瞬微微叹了口气。沉思了片刻。
唐玉这话意思很明白。如今看这情形，悦家这个胎儿都还没稳。朱雀皇朝自有规矩在，帝王长子的母亲必须出身高贵。这孩子不该生。这个时候，趁着还没有人知道，无论是自己动手除了这个孩子，还是给弘徽殿递个消息，等弘徽殿处置，都是最好的时机。
没有人能怪得了她们。即便这孩子生在帝王家，生母身份卑微，说不该生，就不能生。
“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主子若是心软。就交给弘徽殿处理吧。她协理六宫，一向跋扈。不至于连这点儿小事都解决不了。”
叶瞬轻轻笑了笑。
苍白干净的一张面孔，这笑容也脆弱到似是一触即碎。
“也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太医院那边，随便讨个方子，一碗药汤就解决了。也不知宋如笙会不会于心不忍。”
“这是宫里几百年的规矩。职责所在。主子娘娘与弘徽殿若是心软。楚妃就得出面，若是楚妃也不忍心，六庭馆也不能容忍。不得己的时候，或许老太妃也得出来管一管。”
“这么多人不愿意这孩子生出来么？”
“玉更衣做事没规矩，也怨不得旁人。皇长子只能由殿上人出。若不是主子娘娘去年……倒也不至于如此。”
她话没说出来，但二人也都心知肚明。若是去年漪澜殿稳稳当当生下了皇朝长子。到如今，悦兰芳这个孩子也不至于不合规矩。
既往不可追了，伤感也无用。皇长子只有殿上人配生，可如今，殿上人不是不争气么？
叶瞬想清楚了，说了一句，“若是按本宫的意思，悦氏这个孩子，一定得生下来。”
“主子，这也不是内廷的事情，皇长子出身寒微，外朝也会有不满的。”
叶瞬抬起眉眼，瞥她一眼，道，“你啊，就知道规矩。忍心杀婴堕胎的，毕竟都是少数，皇朝建立以来，皇长子生母出身寒微的，也不是没有，降为臣藉不掌实权，或者直接过继给身份高贵的御殿来抚养，都是有先例的。学规矩就只看那几行字，半点也不知变通。”
唐玉恍然大悟，“主子的意思是，悦氏这孩子生下来，若是能由您抚养，便和您自己的孩子一般无二了。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不知陛下能不能准。”
叶瞬沉默片刻，道，“到时候再说吧。不管怎样，你也帮衬一些。先把这孩子保下来再说。”
未必是为自己，说到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也曾失去一个孩子。那一刻，也的确是动了恻隐之心。不想让别人的孩子无辜死在冰冷的规矩之下。
或许也是怪她，当初毕竟也是欠了悦兰芳的人情。借此事，也算是还她几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