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宫回了自己的寝殿，依然心有疑虑，便对青竹道，“本宫总觉得，贱人今日在本宫面前有些嚣张。倒像是有底气似的。要不你再叫人跟世子身边人打听打听，是不是和世子有些首尾。”
青竹沉默片刻，还是依着她的吩咐，出去做事。
当初尚未嫁进王府的时候，丹宫便迫不及待的将自己身边人安插到了世子身边。世子何等聪敏之人，岂会察觉不到这些小动作。不论是谁，一举一动都被正室身边的人打探着，想必心里都不会太舒服。丹宫执意如此，旁人不好劝的，只得依足她的吩咐办事。
不多时便传回消息来，说今夜世子入宫之后，一直在陪伴宗室子弟饮酒作乐。跟在身边的悦兰芳，入宫之后便几乎一直在谨成殿。楚妃与悦宛容都在明光阁会宴。应该是没怎么跟别人碰面。
丹宫对着镜子凝神思索。
“谨成殿，会是和楚妃有关么？”
青竹在她身后，适时劝道，“如今是大宗师在拉拢楚家，楚妃何等身份，岂会将悦兰芳一介侧室放在眼内。她连传话的资格都没有。”
话是这么说，其实也是在提醒丹宫。大宗师如今看重楚家。若是为了悦兰芳的事情跟楚妃有了什么纠葛，乱了大宗师的局，因小失大，其实不值。
丹宫其实听得懂。
她冷哼一声，道，“罢了，谨成殿那位，纵然是内廷之首，也管不到世子府上。便是贱人与她有什么瓜葛，本宫也不怕。”
丹宫这边都已经察觉到了异状。谨成殿那边，倒是一片平静。
是因为杨烈已经说过了，内侍官中，有敢泄露风声者，斩立决。因此当夜倒是无人敢将此事告知楚妃。
天下本无不透风的墙，没过几日，便有风言风语传出，说中秋夜宴之时，刀龙府世子侍妾曾在谨成殿，与天子独处许久。
谣言意味深长，处境最为狼狈的，自然是楚妃。人人都传，说楚妃为了讨好天子不择手段。竟默许天子与世子侍妾在谨成殿密会，毫无体面可言。
与圣武亲王世子头顶发绿这件事情相比，更令人讶异的，便是楚家名门世家，楚妃身为内廷之首，竟如此不知廉耻。至于王世子那位侍妾是何等身份，一时半会儿，倒是没有深究出来。
楚云皓听说的时候，已经传的有些沸沸扬扬了。
他是入宫探病的，听说楚妃病了，原因自不必说，气大伤身。传言初起的时候，便有人有鼻子有眼的说楚妃牵线搭桥促成天子与世子侧室幽会一事。楚妃受了这一场重气却不能辩驳。精神不济，因此一病不起。
楚云皓自己虽说只是个外戚，但也是朱雀皇朝的摄政亲王。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阿鹮虽然是他亲侄女，但以他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不好去问阿鹮是否真的牵涉于谣言之中，因此只好来持中殿探问消息。
持中殿表面看来，倒还算是风平浪静。杨烈在殿内下棋。听说摄政王上殿，便让进来了。
说是下棋，其实是在打谱，自己跟自己玩儿。这阵子摄政王很少入宫了。和别人下，棋局里总有许多额外的心思。内外朝臣都是一样，不敢赢他，又不能输的太难看，还不能总输。棋盘之外那么多心事，赢或者输都觉得没意思。他宁可自己一人在这儿打谱布局。
楚云皓进了内殿，见到的杨烈便是这般模样，手边放了两坛黑白子，自己与自己下棋，看上去气定神闲的很。
楚云皓在他对面坐下，语气之中便生出了几分无奈。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下棋，宫中流言四起，也不知道管一管。”
杨烈微微抬起头，淡然道，“当日说了，内侍官中但凡有敢四处嚼舌根的，一定是要斩的。只是如今，正是流言甚嚣尘上的时候，宫里宫外都议论纷纷。杀人的话，更是令人疑虑重重。不如先置之不理，过阵子再说。不过，身边这些人如此胆大妄为，早晚是要杀的。”
这话里血腥气极重，偏偏他讲的轻松。并不往心里去的样子。
听这语气，更令人担忧。楚云皓便问道，“谣言止于智者，但事实真相如何，只有当事人知，不如你告诉我，中秋夜宴之事，到底几分真假？”
他当晚也在，还见过王世子。王世子带侍妾随行入宫的事情也听说了。但要说杨烈与世子府侍妾在谨成殿私会，未免有些太耸人听闻了。就算四处流言蜚语议论纷纷，但实话说，有脑子的人都不该信。
与其放任毫无依据的猜测，不如直接问本人。
杨烈看了楚云皓一眼，道，“谣言扑朔迷离，我也只能告诉你，至少，此事与阿鹮无关。她其实并不知情。”
楚云皓不由心中一寒，便问道，“那与阿鹮无关的部分呢？”
圣武亲王世子杨佑，论辈分是杨烈的叔父。此刻楚云皓想知道的，便是杨烈是否真与叔父的侍妾有瓜葛。
就算贵为天子，这样败坏纲常，也未免有些太过了。
杨烈默然片刻，道，“舅舅又何必过问这些无聊之事，平白惹一身尘埃。”
楚云皓抬头，吃惊的看了一眼杨烈。
他是看着杨烈长大的，深知杨烈性情。杨烈天性高傲，根本不会说谎。此事难于启齿。若非事实，只要否认便可以了。他既然没有否认，可见传言非虚。
楚云皓略有几分伤感道，“我若是不过问，不惹这一身尘埃，不知你和阿鹮要被泼多少脏水在身上。身为长辈，怎么可能当做若无其事？”
他也察觉得到，此刻的他，真的是一个讨人嫌的长辈。杨烈分明不想与他多说。他却咄咄逼人，一再追问。
只问杨烈，道，“如今流言蜚语不止，你打算怎么办？”
杨烈微微的叹了口气。
“我是早有主张，只是舅父想必是不能认可吧。”
楚云皓道，“你贵为天子，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她是圣武亲王府世子侍妾，若是与她有瓜葛，只会让你和王世子二人都处境狼狈。何必太执着。若是问我，我便劝你放手。让王世子休了那个悦氏出身的庶女罢了。”
杨烈轻声笑了笑，“世人眼中，她也不过就是白狐悦氏的一个庶女罢了，身份卑微，说休便休了。她被王府休弃之后，未必能活下去，但其实根本没有人在意她的死活，不是么？”
楚云皓道，“鲲鹏展翅九千里，看不见地下的蝼蚁，再正常不过。”
“翱翔于九霄之上，却什么都看不见，像是神俯瞰众生，冰冷而又无情。我不想做那样的君王。有在乎的人，才像是个活人，不是么？”
“烈儿，人世间自有伦理，你在乎的那个女孩，是你叔父的妾室。”
“王世子并不喜欢她。”
甚至都没有碰过她。
这些事情杨烈自己心里清楚，倒是觉得没有必要特意说出来。
楚云皓被他噎到说不出话来。他不是古板守旧的人。但不管怎样，杨烈年纪轻轻，便与叔父的妾室不清不楚，甚至被人传言，说是为了美色不顾人伦。事情已经到了这等地步，他不能不过问。
“罢了，若是你觉得让王世子逐她出府对她太过于残忍，我便去和世子商议一番，不然让她去刀龙府封地守陵。你只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便罢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大宗师应该是不会再过问这些琐事。王世子那边，一个不喜欢的侍妾，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也不是难事。杨烈若是在意那个女人，便保住她性命罢了。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此人销声匿迹，置之不理的话，过不多久，传言亦会随之平息。
他已经做出许多让步，原以为杨烈就算胡闹，也该有个限度，却不料杨烈道，“多谢舅父费心了，只是此事我原本已经有了主张，自会处置，还请舅父不必过问。”
“你到底想要怎样？”
楚云皓终究忍无可忍，问出这一句。杨烈就算贵为天子，在他眼中也是晚辈。只因他是天子，才一再容让，到了此刻，到底还是忍不住斥责出声。
虽说是他另有处置，不必楚云皓过问，但无论他如何做，早晚人尽皆知，倒是不必在此刻隐瞒。
杨烈微微叹口气，道，“过几日，我想传一道旨意，令悦兰芳前往宫灯帏，为明仪太后守陵。”
将王世子的侍妾传召而来，为皇太后守陵，当然不合规矩。楚云皓忍了忍，道，“你便是要这样做，也得问世子府同不同意。”
杨烈道，“自是有人劝他的。”
前日已经召大宗师上宫谈过了，以大宗师斡旋人心的手腕。这点小事，还不至于谈不下来。
找大宗师帮忙，自是不会让人空手而归。人与人之间的来往，无外乎是利益交换，从这个角度来说，只要拿得出足够的利益，悦氏那位大家主原不是难说话的人。
“为了一个女人，值得么？”
杨烈轻声道，“无谓什么值不值，在你们看来，那不过就是一个女人罢了。但在我看来，四海八荒，天上地下，也就那一个悦兰芳。该为她做的事情没有做到，来日终究是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