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廷小朝会结束之后,悦宛容说是顺路,陪楚妃走一段。
楚天香倒是没说顺路,自打小朝会开始,她便一直是跟着楚妃一起走的。一贯亦步亦趋跟在楚妃身后。毕竟是更衣,与正妃地位相距甚远,这般侍奉于正妃身后,其实也不算什么。
心里明白悦怀玉或许是有事要与楚妃相谈,因此特意落后了几步。却被悦怀玉叫住。
“宫中若说姐妹,十之八九都是虚情,但妾身没有那样多的心思,既是真心相交坦荡相谈,也不用避着楚更衣。”
她既这样说,楚天香便不再回避,随着她们二人,一路边走边说着话。伺候人都在身后数米开外的地方等着,倒也算是清净。
悦怀玉含笑道,“弘徽殿那位主子,自打入宫以来,没事便要为楚娘娘添一添堵,也算是十分有闲心了。”
楚玉鹮轻声道,“她年轻,又不知什么分寸,旁人都没说什么,本宫也少不得容她几分。”
管是管不了,正妃也是妃,不是后。当初入宫的时候,摄政王为她思虑长远,觉得太过于年轻便直接立后,怕不能长久。也是朱雀皇朝宗室里有这么些个忌讳。自开国以来,作为天子结发之妻的正宫皇后,向来少有白首终全的。往近里说,先帝昭武皇帝发妻皇甫氏,追封端慧明皇后,少年早夭。自他过世之后,昭武皇帝一生不曾再娶正妻。再往前算,承显皇帝正宫皇后赵氏,为太子教母叛乱一事牵连,悬梁谢罪亦是不得善终。以摄政王殿下今时今日之地位,想要让侄女封后倒是不难,只是有这些忌讳在,到底是听了长辈们的规劝,姑且缓了一缓。
只要楚家权势尚在,来日方长,过上十年二十年,一步步将楚玉鹮扶到中宫之位又有何难?另一方面,若是楚家权势渐渐逝去,凭借家族荫蔽坐在中宫之位上,年纪轻轻便找来许多妒恨,也未必算是好事。
只是当初也没料到,宫里头这么快便有人处处与楚妃过不去了。不在中宫,都不便教训这样的人。
悦怀玉轻声道,“弘徽殿那位主子也是有趣,处处针对楚妃,妾身原本想着,总不至于是南境那边兵府与楚家有冲突吧。只是兵府的事情,内廷之中又不便议论。但说起能议论的,妾身倒是听说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宛容一贯消息灵通,不妨说来听听,就当是解闷了。”
可见楚妃今日心绪还算不错,居然有心情听八卦。要说起来,悦氏商路满天下,打听消息的本事也是一绝,藏多深的秘辛,也能让她们挖出来。
悦怀玉道,“臣妾听说,宋家那位大统领,虽说也算是世家子弟,但却是分家出身的,算不上身份贵重的武家公子。说不好听些,几乎是个乡下人出身,只是武艺出众,得了从前那位军长的赏识,一步步升上来的。云南兵府和楚家在南境的幕府原本便是分开的。一贯没有多深的交情。因此宋大统领升上来之前,都不知道世家勋贵之间的事情。摄政王这一辈是云字辈,楚氏九云天下皆知,偏偏宋大统领年轻时不知,家里养那么个女儿,初初取名是叫宋云笙的。”
“那倒是有意思了。”
楚玉鹮不置可否。楚家上一辈按族谱算是排到云字,嫡出九位公子身份贵重,被人称作楚氏九云。自打楚云兮继任家主,云公子这一辈,都可以算是楚家的实权人物。
到楚玉鹮这一辈,原本是按族谱是依飞禽之名排的。但家主楚云兮之子楚玉隆曾得先皇赐名玉龙儿,因为谦逊才改名玉隆。玉这一字便算是留下来了。玉隆公子之前出生的,比如四公子楚云桓之子便名鹤龄,三小姐楚云昭之女小字紅鸢。玉隆公子之后出生的,就多出来一个玉字。但也只限嫡公子。若是庶出,玉字与飞禽,都不能用。
规矩也只是楚家的规矩,若是楚家人,分家庶出,甚至是低了一辈的嫡公子,谁敢用这个云字,都是以下犯上。但只要不姓楚,各家都有各自的族谱,叫什么,都是在自己家论字排辈份,算不上犯上,按理说也不用避讳。
楚家再霸道,毕竟也不是天家,岂会一个云字便不让别人用?
悦怀玉轻声道,“宋家大小姐这名字,是宋大统领升任兵长的那一年改的。或许就是那个时候,才意识到楚家公子们如日中天的地位,因此不敢正对锋芒。”
楚玉鹮道,“那是他们想太多,不改也无妨。”
悦怀玉略微笑笑,说,“不改的话,如今入了宫,摄政王和楚妃娘娘面前,没准倒是真的不好说话了。”
叫什么不好,叫云笙。不说别人了,皇帝陛下若是开口唤她闺名,难道不会觉得像是在叫姨母么?
宋大统领或许当初做兵长的时候,便已经动了要将女儿送到天启帝京的心思。意料之中,进了内廷,早晚要跟楚家的云公子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不是如今权势逆天的摄政王,换了别人,也必然会有几分尴尬。这名字是十年前改的,如今看来,倒也算是深谋远虑。
“弘徽殿女御也算是颇有身份的殿上人了,又岂会为这点小事计较。”楚玉鹮随口一说,似是并没有往心里去。
悦怀玉轻声道,“要说起来,改个名字,也的确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弘徽殿这位主子性情原本就比别人傲慢一些。她一贯觉得家世容貌都不输娘娘,却处处都在娘娘之后,到底是不甘心的。”
楚玉鹮摇了摇头,道,“弘徽殿那位年岁尚小,未必就有这么深沉的心思。想太多了,难免自寻烦恼。她或许也就是天生性情跋扈了些罢了。也没别的。”
悦怀玉亦点头,微然一笑,道,“还是楚娘娘有心胸。”
但是真要细算起来,宋如笙论年岁也比楚玉鹮略微小一些。只是位分低了几级,也得称一声姐姐,叫的多了,就总觉得那一位略微年轻些。都是十来岁不服输的年纪。明明比别人长几个月,因为位分的缘故,被人开口闭口称妹妹,心里也是不痛快的。
三人这样散步走着,不一会儿便到了谨成殿,楚玉鹮略微说了两句,说是既然已经到了这边,不如去殿内一起喝盏茶。却是不曾料到,还未曾入内,便见有女官过来传旨,说是持中殿请思南更衣上殿。
楚玉鹮怔了一下,看了一眼那位传旨的女官,低声道,“传召更衣上殿也就罢了,怎么追到谨成殿门口传旨呢?”
毕竟是在内廷里面,一举一动都在旁人眼皮子底下。持中殿传楚天香上殿侍奉也就罢了。或许是天子陛下下朝累了,就只想见这一个人。但找人找到谨成殿,不免让楚玉鹮心里也生出了几分不悦。
不能怪她,任谁在这个位置,都会感觉到狼狈。
楚天香低头不语,传旨女官赔笑着道,“婢子知错了,方才前面早朝散了,陛下便有旨传召思南更衣。找了许久,不知更衣人在何处,才听说是随娘娘来了谨成殿这边,因此不得已才追了过来,还请娘娘多多体谅。”
这一番话说下来,楚玉鹮亦不便再发作,轻声对楚天香道,“既然找你,你就过去吧。”
话说完,犹豫了片刻,又追加了一两句,“漪澜殿女御如今怀着身孕,心绪想必也不怎么好,陛下该多关怀才是。你们这些常在他身边的人,便多提点一些吧。”
楚天香低头称是。福了一福,随女官离去,悦怀玉陪楚玉鹮站在殿外,轻声叹了口气。
“宫里的日子,真是难啊。”
楚玉鹮略微笑一笑,说,“难与不难,其实也都是一样的过。宛容若是还有兴致,便请入内奉茶吧。”
不提宫里的闲言碎语,但说风花雪月,倒也可以坐着聊聊,只当是打发时间了。
这边楚天香随着传旨的女官一同回了持中殿,上殿侍奉。
光天化日的,其实也不是侍寝,想也知道,是天子刚散了早朝,心里烦闷,因此找她过去说说话。
要不说深宫女子都要争这一个宠呢。宫里头共侍一夫这些人,挑明说是情敌,不算这个,各自家族也有各自需要维护的利益。相互之间都称姐妹,但说起来,也不真就是无话不谈的姐妹了。不谈真心,但明面上说是真心相待的,也就只有持中殿这一位。天子闷的时候,找楚天香上殿,说说话,解个闷,其实楚天香自己也闷。如今宫里待得久了,倒觉得这位少年天子心思略微浅一些,同他说话,比同别人说要来得安心一些。
楚天香踏入持中殿的时候,杨烈正在看折子。
人坐在北窗下面,日光勾勒出温润轮廓,殿内女官都说,陛下今日心情不是很好,因此谁都不敢去打扰他。正好他又说要叫楚天香上殿,那殿内伺候的事情,便都先交给这位思南更衣了。
她位分原本就低,持中殿秉笔女官承旨女官论品级都在正三品。来往惯了,这些侍奉女官也渐渐不将她当主子看待,殿上伺候的琐碎事务,一概仔仔细细与她说清楚。时间长了,身边有没有旁人在,她倒是都能将杨烈伺候的妥妥帖帖。
也难怪杨烈没事总喜欢留她在身边。
像是伺候人,到底又比伺候人多出几分亲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