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弃嫌,也没什么办法。无佛寺分东西两处禅苑。东苑是从前楚云昭住过的地方。她从前起居的所在,如今都贴了封条,并不打算让旁人入住。东西两苑,能住的房间,便是她们这些修行的影卫们住着。虽然楚天香过来。但既然已经是宫里贬斥出来的人,身份等同于庶民,也无须特意为了她搬迁。
只能说在西苑之中勉强找出一处空房。出于对客人的敬重,仔细打扫过了。若是再有不满的话,倒是负了主人的一片好意。
楚天香并无不满,她躬身一福道谢。
月牙岚轻轻摇了摇头。她神色始终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喜怒。
她说,“今日与姑娘初见,因姑娘是宫里出来的人,略微以礼相待,免得惊到姑娘。往后既然大家都在一同起居,只你我相称便是,虚礼上的事情都免了吧。”
她上前引路,楚天香带着桑青素白二人跟在她身后,只见她一边走着,一边还略微讲了几句。
“无佛寺这地界,原是清修隐居的地方。从前三公子在的时候,凡事都按三公子的规矩办。如今三公子不在了,这地方,佛门的规矩也无,官场的规矩也无,宫里的规矩,更是没有了。但却还是有两件事,不能不在意。中庭那座琉璃骨塔,是供奉楚三公子遗骨的所在,姑娘今日已经祭拜过了,算是有了见礼,往后无事,还请莫要惊扰。东苑坐北朝南的那一进院落,从前是三公子居所。我等自会负责洒扫。姑娘毕竟外人,若非遇上赶命的大事,还请不要踏足东苑上房。”
楚天香道,“这是自然,多谢月牙姑娘提点了。”
月牙岚回了一句,“叫我岚就行了。”
楚天香低声应了,“是,岚姑娘。”
月牙岚再度停住,说,“是岚,不是岚姑娘。我不喜欢听别人这么叫我。”
见楚天香似乎有些错愕,月牙岚又多解释了两句,“从前别人敬重我的时候,叫我月牙将军。亲近一些的人,也只是叫岚罢了。我不习惯听别人叫我姑娘。”
“是。”
楚天香只得低首无言。
她初来乍到,也不知月牙岚是什么脾气秉性。不过说这几句话,有一句是一句的都被怼了回来。一时之间气氛也是有些尴尬。
只是察言观色,也能感觉到月牙岚并无恶意。不过是说不来罢了。便安安静静跟在她身后,也没什么。
无佛寺这个地方,其实是很安静的。
不似内廷那种,人人大气也不敢出,噤若寒蝉的安静。
只是单纯的安静。人不多,似乎各自都住在各自的院落里,她自正殿这边过回廊走到西院,一路上也没见到几个人。便是见到,那些穿着僧袍的女子也是远远的双手合十低声念一句佛。并不上前。
楚天香其实挺喜欢这个地方。
不觉间行至西厢一处小院,月牙岚推开院门,院内情形,便一览无余了。
这院落地方挺小,一座小楼之外,两侧还各有一间厢房。月牙岚道,“这两边厢房是东西向的,冬冷夏热,不好住人,一间算是厨房,一间放些柴火杂物。平日里吃饭,你差遣跟前人去大灶那边端就是了。要是自己想另做些汤水之类,这边厨房便能用。”这样说着,又带着楚天香往小楼那边走过去。不过二层座小阁楼。一楼是正开门的一间堂屋,没遮没拦的,也不适合给女眷住,沿着侧边的楼梯上去,到了二楼,便见二楼并排是两间小屋,月牙岚便道,“当初是想着给你们留一处无人院落的,图个清净。便是这里了,只是地方确实小了些。预先也没想到你会带两个丫头过来。这边两间房,她们二人住一间,你住一间。想也不算委屈了。”
楚天香抬眼望过去,见室内床帐家伙什么的都已经布置妥当,洒扫的一尘不染。也知是旁人用心布置的。只轻声道,“已经感恩不尽了。这处院子给我们三人来住,已经足够。”
月牙岚点头道,“也没别的事情了。三位今日奔波劳碌一整日了,还是早点歇息吧。”
她原是要走,又想起几句话,回身叮嘱了两句。
“无佛寺这地方,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信众前来上香了。但也是不禁止香客出入的。再加上三公子遗骨供奉于此。时不时的,楚家也有人过来祭拜。楚姑娘毕竟也是宫里出来的人,虽然没有明令禁足,但还是少与外人接触为好。若无事,最好还是不要出西苑。”
楚天香亦点头称是,又说了句多谢提点。
西苑原本地方便够大。方才从覆道那边过来的时候,也见了几处庭院。便是心里有闷的时候,在这地方散散步也足够。她原本不是性情十分沉静的人。只是近两年的时间,在内廷那样的地方磋磨久了,任是怎样的性情,也不得不收敛七八分回来。
这地方再怎样说,不会比内廷更闷了。
地方已经准备周全,她们主仆三人收拾收拾,也就睡下了。无佛寺是真的静,连心里的烦恼也消弭无踪。楚天香这边睡下的时候,送她前来的那些御部女官也已经回了内廷。原本是打算直接回六庭馆的,听说持中殿那边还在等着,便先去覆命,与天子说了几句。
原以为说一声便罢了,谁料天子颇为关切又十分细致的多问了几句。连衣食住行的细节都一一提到。御部女官据实上报之后,天子依然是略有几分忧心的样子。
女官略有不忍,又多劝了几句。
“陛下不必忧心。朝露之城无佛寺地界也不算偏远,有楚三公子从前的近侍们照料着,比在冷宫中度日已经算是好很多了。”
杨烈叹了口气,只道,“朕累了,你们先退下吧。”
御部女官与伺候人都退下了。只剩下杨烈一人,安安静静的坐着。
睡是睡不着的。心里这些忧虑,他也不知道该对谁讲。
旁人说的都有道理,楚天香去了无佛寺,不管怎样,都比留在宫里好一些。无佛寺既然是楚三公子旧居。也不会有人觉得那是个不能住人的地方。只是他在意之人流落至此,他心里到底是很难过的。
是为他啊,都是为了他。
想想无佛寺那地方,想来安全是足以保障的。只是想到楚天香在那边的情形,不管怎样,也有几分忧虑。明知那个地方其实比内廷安稳的多,但人不在身边,就是放心不下。
之前也听说过,按着内廷的规矩,楚天香走的时候能带的东西原本也不多。也难为他,明明是内廷里长大的人,却还想得到,出去过日子,总还是要用银子的。
有心想让内廷之中的女官们带些银子给楚天香用度,但其实想一想,他身边这些女官,都是六庭馆的人,他一句话说出去,不知道风言风语传至旁人耳中又是什么后果。真要说来,能信任的,似乎只有那位王殿下。
原本打算早朝之后便同摄政王殿下说的。未曾料到,那位如今还是称病不朝。杨烈下了早朝之后,倒是吩咐内侍,去请那位入宫一趟。
说的时候是说有要事须商议。人来了,南涝北旱的事情东拉西扯说了半天。到了最后,才提到想拜托王殿下有空的时候给楚天香送些用度的银子。
银子就由杨烈自己出,免得劳烦了他人。他虽然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但平日里也没有拿着银子去买东西的道理。所有支出,都是走内廷府库的账。给楚天香这一笔,为了保密的缘故,自然是不能走内廷的账目了。
这也难不倒他,当即便从身上拿出一枚翡翠,对楚云皓道,“这是从前做皇子的时候,从别人那儿收来的生日贺礼。这上边原本没有内廷府库的记认。你拿去,让底下人随便找个什么地方变卖了,换得银两,不拘多少,先拿去给她用吧,若是不够,再来跟我要。”
楚云皓推辞道,“你这也忒仔细了。些许几个钱,楚家又不是出不起。我往朝露之城那边传句话也就罢了。拿着内廷的东西叫我找人去变卖,反倒添了不少事。”
摄政王殿下天潢贵胄,哪里认得当铺的门往哪个方向开。
杨烈抓着他的手,将那枚刻成麒麟形状的翡翠玉牌按在了他的手里。
“舅父还是收下吧,要不要拿去变卖,随舅父的意思。那一位,毕竟是我身边人。断没有画别人的银钱去照应她的道理。这里的意义对我来说极为重要,请舅父不要推辞。”
楚云皓看了片刻,道,“行吧。”
一回手便将那翡翠麒麟收拢在袖中。他也知道,今日杨烈找他过来,主要便是为了此事。既然已经说完了。他便想要告辞了。杨烈又叫住他。
“寿宴是下个月十五么?”
楚云皓道,“十五是正日子。按着府上的旧规矩,十四日开始摆酒搭戏台子,请了南北俩个班子。要唱半宿的戏。十五日开宴。我已经见过帖子了。天启四贵家族之中,除了刀龙府亲王没空,世子又去北面巡防,只派府上一个长随过来送礼之外,另外两家家主是到场的。帝都公卿之中,前来拜寿的也不少。十四日我由着家里那些年轻子弟在南苑那边热闹一日也就罢了。十五日是不能不出面的。”
杨烈道,“原想亲自前去致贺的。只是想想,我若去了,便如朝会似的,众人反倒不自在。十四日晚间,舅父若是无须出面的话,不如一起吃碗面,也算是小甥贺寿的心意在。十五日,只让内廷女官送贺礼去便罢了。”
楚云皓说,“这样就好,有心意在便足够了。不必在乎那些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