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间走过这处僻静所在。便到了今日举办宫宴的凤仪阁外。
楚天香到了此处,才想起或许不该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摄政王殿下同行。因此还略微避了避。
没能来得及避开,却听得楼台之上便有人高声道,“那不是楚宛容么?还以为宛容已经回去了呢?原来还在这里,快请上来坐。”
随着这一声,凤仪阁二楼楼台之上,所有的目光,便向着这边落了下来。
楚天香打眼瞧了过去,见方才出声的人正是白玲珑。不由也有些惊讶。
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也不知何时得罪了她。貌似无意的这一声喊,便让楚天香陷入了尴尬境地。
她避无可避,便往近处走了过去。楚云皓行走于宫中,何时不是光明磊落。当然不会在意旁人的目光。
楚天香上了楼,正想要去原本的位置坐下,却听楚玉嬛道,“天香过来,陪本宫说说话。”
这倒是真心解围了。楚玉嬛原本与明净彻一起,坐在远处。她既开口吩咐了。楚天香便在她身边停住脚步,先坐下。留楚云皓一人,一路行至御前。
略微行礼见过天子。他便在天子身侧,原本属于楚妃的位置坐了下来。
反正楚妃是他的侄女,理应不会介意。
也是早有预料了,这才坐下,便听弘徽殿如嫔道,“方才还见楚宛容不愿与我们坐在一起,说是去皓月清辉楼瞧悦更衣了。本宫想着也是,悦更衣刚生了皇子,正是炙手可热的势头,想去瞧她,那是理所应当。却不成想,这顺路,还迎了摄政王殿下一段。倒显得我们怠慢了。早知摄政王要过来,该出去候着才是。”
她这一番话,夹枪带棒连嘲带讽的。楚天香即便坐在远处,也将那刻薄的语句听得一清二楚。不由也生出几分不自在来。
明净彻虽然年幼。但却也听得出话里的意思。她一心向着楚玉嬛。如今见楚玉嬛身边之人受到羞辱。当下便要起身去说话,却被楚玉嬛拦下。
“陛下与摄政王都在,咱们少说两句,倒也无妨。”
她这么说了,明净彻便也听了,当即便坐下,沉默不语。
楚天香抬起眼眸,远远的瞧了过去。
那边桌上,气氛倒也不算是很剑拔弩张,楚云皓坐着,从容不迫道,“弘徽殿主这话说的不错。殿主若是能放下傲慢之心,等到下次本王入宫的时候,十里相迎。本王定然会十分欣慰。不会再计较殿主从前的失礼之事。”
客观点讲,嚣张跋扈这四个字,楚云皓是特意学过的。断然不会轻易输给任何人。
宋如笙面色有些难看。若是换了旁人,或许杨烈坐在一旁,还能为她说几句话。但既然是楚云皓,杨烈就不便多说了。
他只道,“舅父说笑了,舅父既是长辈,更兼身份隆重。内廷中人,向来是以恭谨态度对待舅父的。若有不够恭敬的,想来是不知礼数。舅父也无须介怀,只须说一声,即便宫内眼下没有太妃在,请楚馆主管理宫眷,想来馆主也是义不容辞。”
楚云皓笑笑,道,“些许小事,哪里就得劳烦楚馆主了。吾自年幼起,便以龙禁尉的身份行走于内廷。至今也有近二十年了。若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应付,空负了这岁月。”
他越是气度从容,宋如笙心中越是气恼愤怒,索性起身,对杨烈道,“臣妾此时突然有些胸闷气短,请陛下恩准臣妾退席。”
杨烈尚未开口,楚云皓以淡漠的目光瞥她一眼,道:“如嫔不舒服,倒也罢了。本王此时入宫,原本是公法庭廷议有了结果,外朝政务上,便有许多琐碎事情要对陛下说。正打算请陛下去持中殿相谈的。凤仪阁这边,便请谢贵嫔多担待了。六宫诸妃难得齐聚于此,该让诸位主子尽兴才是。”
谢襄樊便起身微笑道,“有劳殿下关怀了。”
她当初入内廷,原本便与楚云皓早有约定,是来治理六宫的。如今楚云皓递了梯子,她自是顺理成章便攀了上去。
宋如笙纵使忿忿不平,却也只能含恨退下。
谢襄樊不由在心底暗笑。
难怪如嫔一贯跟这位摄政王殿下合不来。如嫔性情骄纵,十足十宠妃的派头。至于这位殿下吧,名义上虽然是外戚,但行走于内廷,这随心所欲的做派,瞧着比內宫诸妃都跋扈。分明是天子身边第一得意之人。
旁人再得宠,都不能跟他相提并论,宋如笙这样的性情,会看摄政王殿下不顺眼,真是一点儿也不奇怪。
进宫这段时日里,她倒也是看出来了。如嫔性情骄纵,一向不好相处。但她出身富贵,加上杨烈对她,向来有些另眼相待的宠爱之心,在这宫里,一般也没有人得罪她。
她那个人的性情,惯是喜欢找茬生事的。楚妃高冷避世,娴嫔又是个不好惹的性子。殿上人之下,即便被她欺负,也只隐忍下去。六宫之中,说是弘徽殿横行无忌也不为过。
内廷归内廷,杨烈对摄政王殿下敬重颇深,拿着在内廷嚣张的底气去碰瓷摄政王殿下,那可真就是没事找事了。
不过,陛下对弘徽殿的宠爱或许不能长久,但这一年年的,天子对摄政王殿下的敬重之心,恐怕也不会永恒不变。
若是出身寒微的人,或许会因此而惶恐也不一定。但以谢襄樊这样的身份,她倒是无所谓。今时今日,既然得了摄政王殿下的赏识,好风凭借力,直入云霄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来日即便这位殿下失势,她背后有家族帮衬,跌,也不至于跌的太狠。
凤仪阁这边笙歌依旧,杨烈起身,与楚云皓同行,便往持中殿去了。
宋如笙离席回宫之后,凤仪阁那边反而更加热闹了几分。江南谢家,本就是名门望族。谢襄樊自幼薄有才名。虽然是次女。却也一直掌事理家。如今受了天子嘱托协理内廷,自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着。有她在的场合,总也不至于冷场的。
更何况弘徽殿如嫔又先走了。少了个大家都看不顺眼的人。这宴席上的氛围,自然是越来越融洽。众人相谈甚欢不说。谢襄樊坐在楚妃身边,同明净彻聊了一会儿,连东海世家的事情,都已经摸得一清二楚。
明家的确是要跟叶家联姻了。明净彻的姐姐,前几日刚入过内廷的那位明家二小姐明净斐,跟叶家的少将军订了亲。虽然如今还没有给两家交好的公卿世家发帖子。但订亲礼也收过了,算是板上钉钉。
云中与东海之间隔着一个中原。不知老太太怎么想的,做主订下了这门亲事。往后若是常来常往,云中叶氏的势力,也就不仅仅是在云中了。
旁人只当是在说笑,对她而言,这说笑之间随口提到的事情,却是不得不上心的。
明家是东海望族,前些年放在朱雀皇朝,也是人尽皆知的名门世家。只是先皇在的时候,东海郡王兴兵叛乱。东海世家有防守不力的罪名,多少也受了些牵连。怀王一场叛乱,东海郡世族凋零。唯有沈家与叶家全身而退,也看得出这俩族根深蒂固。
明净斐入天启,牵线搭桥与叶氏定下了婚约,也算是尘埃落定了。
至于这位年纪尚小的小小姐明净彻。如今看来还是半大孩子。当女儿有些大了。当妹妹看吧,又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因着年岁小的缘故,明家老夫人说是将孩子送到內宫,陪诸位娘娘们说说话,顺便也学点儿规矩。合眼缘的,譬如说楚妃,倒是巴不得宫里多个孩子热闹热闹。明净彻这些日子住在谨成殿。楚妃带着她四处游玩,心境似乎也是好了许多。至于旁人,即便心里有别扭的地方,一来不好跟孩子计较,二来吧,有楚妃护着这孩子,便是有话,也不好直说。
都是料定明老太太别有用心,想要将家中的女孩儿送到天子身边侍奉。明家这个小小姐吧,年纪虽然还小,眉眼五官都没有长开。但若是容她留在宫里,过上几年,不定出落成什么模样。如今看来,还是一团孩子气的模样。过上几年,年轻鲜妍便是优势了。
都是宫里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一眼看过去,便瞧得到这位明家小姐的将来。各宫主子们涵养深,自是不会说什么。底下伺候人却沉不住气。多多少少流露出几分怠慢。
不用看主子们的心情。单看伺候人,便知道各宫对于明家这位小姐是什么态度了。谢襄樊入宫没多久,万事都看得清楚,先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底下人吧,不好好约束,一昧纵容着,是不行的。
这点上说吧,谨成殿就不错。楚妃身边的静思与清念,待谁都是一副温柔和气的样子。又一向不议论别人宫里的事情。可见背后是用了不少心思。
当初入宫之前谢襄樊便知道,内廷之中,地位比她高的也只这位楚妃一人。也听宫内的女官们议论过,说这位楚娘娘一向冷淡,深居简出。身边又没个孩子,如今位居正妃,怕也是就到头了。往后中宫凤座的位置,怕还是得旁人来坐。因此才说,入宫之后不必太在意谨成殿。
有些话吧,说出口未免显得过于刻薄,但众人心里自有猜测。楚妃能有今时今日之地位,多少是靠着那位摄政王殿下支撑的。以她这样的性情,又待陛下如此冷淡,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来日那位殿下有了什么波折,楚妃想必也会被拖累。到时候还不知道要落到什么境地呢。
能在宫里做事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见识。多年之后,摄政王殿下与天子反目,远走出海。楚妃因此受到牵连。被流放至道境。虽然天子念着多年的旧情,特意将她流放至从前的故土。但楚家一朝倾颓。在道境也失了势。可怜昔年冰玉质,一朝坠入泥沼中。几乎到了求死不得的凄惨之境。
那都是后话了。只说此时,楚妃位居六宫之首。性情冷淡或许是天生。能如此亲切随和的对待身边的人,已经十分难得。看遍六宫这么多人。谢襄樊还是一心一意想要与她交好。
也不为别的,旁人心中多少都有些算计。或许是为自保,或许是为更上一层楼。唯有她心情简单,云淡风轻。同这样的人相处,多少能省些心机,也过得轻松一些。
不说别的,能待明净彻如此宽容。可见楚妃气度,胜过旁人许多。
再看杨烈对待楚妃的态度。那种发自内心的敬重,似乎也不单单是为了摄政王殿下的缘故。
长得这般冰雕雪砌,天生一副不属于人间的清雅美貌。但凡是个男人,哪里就能狠得下心不喜欢呢?
于情于理,谢襄樊都拿定了主意,定要与楚妃站在一边。
幸而楚妃虽然高冷淡漠,却也不算是难相处。谢襄樊之前便听说她书法不错。难得有机会,便将手中折扇拿去请她赏鉴。谢襄樊的折扇是父亲所赠。谢玄在江南也算是书法大家。他的行书出名,人尽皆知。楚玉鹮又是真懂,说得都在点子上。二人聊起书法,倒也头头是道,颇为投机。
从前宫里设宴。楚玉鹮向来是只出面应付一下,待不了多久便要回去的。今日谢襄樊在这边,或许是难得遇到了说得来的人吧。竟是安安心心坐了下来,一直待到曲终人散,才带着明净彻一起回返了谨成殿。
也算是难得一见的随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