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皓一脸欲言又止。月牙岚道，“自打我们这些人住过来，无佛寺这数年来都没有过什么变故，大家都是平平常常过日子。我们无事，此处并非内廷，那位姑娘自然也不会生出什么事来。只是不知，九爷为何分外关心楚姑娘？”
“为何？”月牙岚这一句话问到心病处。隔片刻，楚云皓微微苦笑，道，“我也不知为何。”
若是知道，也不至于到这般地步。事已至此，他也不愿找借口，说是关心杨烈。杨烈后宫那么多人，都要关切的话，他都未必顾得过来。再说了，若是真关心甥媳，更该关心与他血缘亲近的阿鹮才是。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只得再嘱咐了月牙岚两句。
“我过一两日，便返天启了。无佛寺这边交给你们。这段时间要动工事，凡事都谨慎小心些，多保重吧。”
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心思。无佛寺乃是佛门清净地。按说不该有什么事情。可他就是，隐隐约约的有些不安。捕风捉影似的，总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既然只是预感，半分凭据也没有，也不好再多说。
像是疑神疑鬼似的。说也没有什么意义。有话也先按下不说。
按说也不该这么多心，毕竟月牙岚在这边。月牙岚当年在楚云昭的影卫中，也是首屈一指的人物。如今留她在无佛寺，既不是战场，也不是什么血雨腥风的险恶地方。这般瞻前顾后的纠结，倒像是信不过月牙岚似的。
细想一想，他也觉得没什么可说了。便离了无佛寺。
原以为之前心里那些不舒服，都不过是多心。不管怎样想，朝露之城如今平平安安，都不该有什么事情。但却没有想到，楚云皓临走前夜，还真是出大事了。
无佛寺刚开始动工，晚间工棚那边便走水了。当晚东西两厢的影卫皆出动救火救人。以月牙岚的能力，应对这些事情原本不算什么。却还是出了些意外。
火起于深夜。是从北面工棚那边起的火。月牙岚一边张罗救火，一边就吩咐了，让一小队人去各处有住人的院落都看看，不管火势最终会蔓延到何等程度，总之人都得叫起来，待在山门之外的安全地带才能放心。
身手好的进去救火，身手不好的就在外面等着，清点人数，免得忘了谁。这一清点，便清点出事情来了。
寺里住着多少人都是有数的。查来查去，不见楚天香主仆三人。月牙岚前后派了三个人去西厢小楼里看，都说上上下下，几间房子翻遍，都没看见人。附近几处院子也都找过了。旁人都在这里，只是不见楚天香。
月牙岚冷汗都下来了。
今夜这火起的蹊跷。显然是有人恶意纵火。姑且不论是何因由到底在针对谁。纵火嫌凶不曾找到。楚天香一个柔弱女子不知去向，便已经很让人担忧了。
更何况还是宫里人。这平日里和她们住在一处，偶尔有些怠慢，也就罢了。不至于要报到宫里去。可如今，人不见了，月牙岚是真不敢隐瞒，待到火势灭了，南边几处都找遍，还是不见楚天香，她没有办法，便只好派人去楚府老宅那边，先跟楚云皓说一声。
知他今日还未走，天启那边还是他熟，什么时候上报消息，该报与谁知，总得跟他拿个主意才是。
夜已深了，原不该叨扰那位殿下的，但牵涉到宫里人，月牙岚深知责任重大，也不敢若无其事。
本来只是打算跟楚云皓说一声，讨个主意的。却是不曾料到，不多一会儿，便见有人一骑白马踏月而来。正是一身轻甲的楚云皓本人。
月牙岚上前迎着，便低声告罪。
“这般深夜叨扰九爷实属不该。九爷不是明日便要回天启了么？这般深夜还亲自过来。”
楚云皓面色凝重，翻身下马道，“不来不行啊。那位要按位分算，也是宫里的八品更衣。人要是在朝露之城没了。明日回了天启，也不好跟宫里交代。”
月牙岚不知该如何回答。找是找了。无佛寺统共没有多大，能藏人的地方都是一目了然。她找了，没找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算楚云皓亲自来了，没法交代，就是没法交代。
楚云皓微微叹口气，道，“怎么就突然起火了呢。”
月牙岚无言的摇了摇头。
是有人故意纵火，但却未必是针对楚天香。此次大兴土木，重修无佛寺，过来做事的工匠中，便有包藏祸心的人。
当初楚云昭在朝露之城屠杀过暴民。但凡是人，便有三亲六眷。无佛寺是她曾经居住之所。有人恨她，因此借机挟怨报复，也不是不可能。但楚天香的失踪，却有些莫名其妙了。
起火的地方与楚天香所住的禅院西厢相距甚远，大火刚起的时候，月牙岚便已经派人去她所居住的院落接她。当时过去，就发现小楼上已经没有人，之后沿途找过，四处三五座院落，都不见楚天香身影，直到如今，大火已经扑灭。旁人都已经在山门外的空地上等着了。唯独还是不见楚天香。
楚云皓听了她的说法，也知是没得选择，只道，“那我进去找找看吧，你吩咐人在四处的出口守着。若是有人出来，也能看得到。”
月牙岚应了一声，执禅杖站在山门外，宛如修罗降世。
毕竟是做过杀手的人，佛门清净地念了多少年的佛，抄起兵器的时候，还是一身掩不住的剽悍煞气在。
有什么用啊，也就是会杀人了。像月牙岚这样的杀坯，要她杀个什么人是很容易的事情，但若是想要让她保护某个人，那或许是真的难为她了。
楚云皓叹口气，静下心来，踏入无佛寺中，慢慢找人。
这地方他是熟的，当初楚云昭隐居在此的时候，便是常来常往。后来楚云昭病逝在朝露之城。祖坟那个，是衣冠冢。她留了遗嘱，说此生杀人无算，军功寥寥。无颜见列祖列宗，死后不入祖坟，死在何处，便葬在何处吧。
她是死在朝露之城天守阁的。天守阁原是一处堡垒，并没有葬身之所。后来是长公子做主，说三公子不愿入祖坟也就罢了。生前长居无佛寺，死后便也葬在无佛寺的墓地吧，早晚听经，也算是为来世积些功德。
公开的吊唁都是在衣冠冢那边的，这里没有墓碑，只是坟头上放了一对石灯。不是分外亲近的人，都不知在何处。
楚云皓是她亲自带大的弟弟，不是外人。每年都是要过来看一看的。
中庭琉璃骨塔，供奉的又是他生身父亲的骨坛。这地方葬的都是不为外人道的家人。也就楚云皓常来常往，他熟的很。
沿着西厢，一路过了回廊，走到大雄宝殿那边。过了空无一人的佛堂，再往后走。
统共七处殿所，一一走遍，又过东厢，藏经阁与钟鼓楼也都看过。确实不见人影，沮丧之下，又一路返至中庭。
既是路过琉璃塔，便想着进去奉一炷香，毕竟不久便要返天启。怕是很长时间都不能来了。
刚踏入琉璃骨塔，将手中香火点燃供奉至香炉之中。便听身后有动静，似是在塔楼门后。楚云皓习武之人，自是反应敏锐，回手便将那木门卡死。便听得门后一声惊呼，是女子的声音。
听这声音，弱且无力，一听也不是习武的人。楚云皓侧着身子，将门拉开，便见正是楚天香与她身边那两个侍女，都躲在这塔内。
难怪找不到。这座骨塔常年累月关着门，除了楚云皓，也没旁人进去，谁能料想得到，她居然躲在这里。
楚云皓也没说什么，只问了一句，“受伤了么？”
楚天香无言的摇了摇头。整理了一下衣服，自阴影中走了出来。看起来倒是全须全尾的，一点儿事情都没有。
可能是受了些惊吓吧。毕竟借住的地方起火。换谁都要被吓到。
也不算是责备，楚云皓只说了一句，“找你们许久了，倒是没想到躲在这里。如今火已经扑灭了。若是无事，还是回去歇着吧。我让月牙岚找两个人守在你们院子外面，不必太过于担心。”
今夜这一场大火，怎么想都与楚天香无关。只是她无辜受累，倒让楚云皓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人已经找到，楚云皓也无心再多生枝节。他往外走了两步。楚天香跟在他身后，轻声说了句抱歉。
楚云皓意外，回过身，问了一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