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东陵不笑策梦侯2024-11-27 16:563,083

杨烈道,“也说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说说话罢了,现在持中殿女官来来往往的轮值,身边能跟得长久的也少。偶尔闲下来,举目四望都是陌生人,还是思南更衣看着亲切一些。”

楚云皓想了想,说,“你这年岁也差不多到了,身边用的女官若是有用着顺心的,留着也无所谓。”

杨烈却说,“且再等等吧,一时半会儿的,看人未免也就看得那么清楚,过上几年,要是有合心意的,我再同舅父说。”

楚云皓微然笑道,“这样的事情,倒也不用特意与我说,持中殿的伺候女官都是六庭馆过来的,还是同馆主商量更合宜一些。”

话谈到这里,棋盘什么已经摆上了,他们二人在盘面上对弈往来,不觉间过了半宿。侍奉的女官过来换过两次灯火,其实就是提醒的意思。但舅甥二人心思都在棋盘之上,也没有注意到旁人。

中夜时分,棋也下到中盘,正是纠葛难解的时候,楚云皓起身,道,“时辰也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侍从女官都在外头等着,虽然夜深,也没有人敢去睡。杨烈却没有叫人,自己起身将楚云皓的玄狐风氅拿了过来替他搭在肩上,仔仔细细将盘龙云扣系好。

微凉的手指略微碰到摄政王的下颌,又很快的收了回去。这几年身量是差不多长起来了。若是前些年,想要替他披件外衣,也是够不到他肩膀的。

侍从女官听见声音,进来将棋盘原封不动的收到了屏风下面。摄政王在这边留下的残局不少。都是下到中盘不分胜负的时候就放着了,有兴致了再续。有些下完了,收起来了,有些吧,一直就那么放着,不怎么动。

杨烈有时候闲着没事的时候也会坐在屏风下面,依次看一看摆着的棋盘,想怎么应对。

楚云皓目光也落在了棋盘上。或许是因为深夜烛光分外柔和的缘故吧,他望向棋盘的目光也是暖融融的,透出几分眷恋与怀念。

杨烈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说了一句,“舅父棋力颇为深沉,不像是武将的做派,我学棋这么些年,也难参透。”

楚云皓说,“我当初学棋,是跟着长公子学的。那会儿长公子受了伤,在府上养着。没什么别的事情,其实以他的棋力,也就当时的首辅大人能和他过一过手。教我也就是逗孩子玩罢了。”

说是逗孩子玩,也是一板一眼。除了这个孩子,还有玉隆公子都是他教的。那会儿楚云皓年岁小,一步落错,着急便要悔棋。长公子按住他的手,说落子无悔。身份贵重的人,要看重自己说出来的话。轻易不要许诺,一言既出,就一定要做到。

既是教棋,也是教做人。长公子是大国手,棋道之上也只有两个弟子,学棋也就那样吧,可以说棋力不错,勉勉强强都能上九段,但离国手还差挺远。

棋路之上自有人生百态,玉隆公子学的是温润如玉的君子之风。楚云皓学的,则是兵法韬略。如今杨烈是跟着楚云皓学的,楚云皓不觉也想,这位少年天子能从他身上学到什么。

想起长公子曾经说过的话,便一字一句,又说给杨烈听。

他说,“棋盘之上看的是大势,但却也不能忽视每一颗棋子的力量。天地不仁,视万物如刍狗。身在权力中心的人一眼望过去,其实身边也都是棋子。下棋的时候,目光要看得深远一些。每一枚棋子都要想清楚前因后果,知道它为什么在这里,它将要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当舍则舍,不能舍的,牺牲多少别的子都要保住。”

杨烈随着他在走廊上走,夜深露寒,他是要亲自送摄政王走一段路的。伺候人都在很远的地方跟着,不敢打搅他们清谈。

杨烈低声说了一句,“那身在棋盘上的棋子,难道就没有自己的意愿么?”

或许它们会不愿意牺牲自己去保另一些人,又或者,它们不肯守在自己的位置上,粉身碎骨,留不住就是留不住。

楚云皓道,“棋子当然有自己的意愿,可是棋子就是棋子,躲不过操控棋子的手。同样,天下苍生各有宿愿,但亦无一人能违逆天子之意。你若是想挪走不听话的棋子,有我帮你,不费吹灰之力。”

杨烈低声应了一句是,说,“有舅父在身边,是我的福气。”

楚云皓轻声道,“心思还是要深远一些。我知道时常有人在你身边危言耸听,说楚家擅权专政。你若是听进去了,你我君臣离心,对国政又有什么好处?”

杨烈笑了笑,说,“舅父也不必太在意了,愚人妄说国政,如野田风过,何必去听,我有不是分不出是非。”

楚云皓说,“知道你懂事,所以我才能在朝堂之上放手为你清除一切障碍。等到有一日我挂印去了,千秋万代的盛世,终归是留给你一个人的。”

“舅父就不曾想过,和我并肩,一起看天地浩大么?”

杨烈似是无意的说了这一句。

楚云皓听了,微微苦笑着摇了摇头。

“从前或许还有这个心,总想着有生之年一定要征伐天下立下不世之功勋。如今是彻底心灰了。三姐论起武勋,是承显朝武将之中第一人,最终也还是死在朝堂倾轧之中。武士再怎么悍勇,终究不能与庙堂的权势对抗。我也厌倦了。奉公仕国建功立业,还不如归隐田园,有空就带群狗出去打猎,身边有娇妻美妾簇拥着说说笑笑,也就心满意足了。从我有记忆起,每一年家祭,长公子总是要说,楚家代代从龙征战,以战死疆场为荣,以白首终全为耻。这么想来,生在公卿贵族家,想求个白首终全,难道也是错么?”

“受天下之供奉,便该尽天下之心。这是舅父教给我的道理,我一直记得。楚家封地朝露之城,赋税四成供奉朝廷,其余六成,都是楚家自己经营。衣食俱是百姓辛勤耕作而来,守疆卫土,也是应当。”

人已经走到了殿外,夜深风寒露重。楚云皓轻轻的笑了笑。

“还是年轻好啊,我教给你的道理,如今我自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你是该记得。因为你是君王,这天下都是你的。王朝一旦倾覆,黎民百姓可以求饶,可以苟且偷生,身为君王却没得选择,你要好生守住这万里江山啊。”

“有舅父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说话之间,俩人已经到了步辇那边,摄政王殿下乘辇一般是不用人扶的,毕竟是武将出身,身在內宫之中还要女官搀扶,搞得跟个老娘娘似的未免也太不像话。因此侍从女官也都不曾赶上来伺候。

王驾上前之时,天子却自然而然的略微侧了侧身,恰到好处的将自己的手臂递到了摄政王眼前。楚云皓自然而然的扶助了他的手臂,略微支撑了三分力气,便踏上了步辇。

杨烈站在外面,眼看着轿帘放下。步辇渐渐远去。身后的女官低声劝了两句。

“陛下,夜深了,还是早点回去吧。”

“且等等吧。”杨烈这样说着,目光往远去的步辇看了过去。论起礼数,送人当然是要送到目力不能及为止。但除了太上君皇与太后,没有能让天子这般送的人。

杨烈低声说了一句,“朕是不是对摄政王有些太过于恭敬了?”

身后女官慌忙跪下,低声道,“陛下与王爷君臣情深,臣女不敢妄加议论。”

杨烈微微叹了口气,也没有让女官起来,只说道,“何止君臣啊,舅父是朕的长辈。朱雀皇朝以孝治国,晚辈侍奉长辈,再怎么恭谨都不为过,只是无论民间还是皇室,向来侍奉的长辈,都是风烛残年之人,以其孱弱,令人不能不心生怜惜,处处当心。舅父如今春秋鼎盛,不过比朕年长几岁罢了。这般客气,也是过了。”

只差直接说摄政王殿下倚老卖老了。不过杨烈不会明说。跪在地上的女官也不敢将这话传出去。持中殿内搬弄是非是重罪。乱嚼口舌,被摄政王知道了,是要拖出去杖死的。

直到步辇行至目力不能及的地方,杨烈这才转身踏入持中殿。又问了身边伺候人一句,“揽月阁那边的灯火熄了么?”

持中殿地势较高,又有楼台在。站在高处一眼望过去,灯火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伺候人回话,“还没有。揽月阁书楼那边灯火亮着,思南更衣或许还没有安寝吧。”

杨烈点点头,说,“叫个人过去看看吧,她要是还没有睡,就让她过来一下。若是已经睡下了,也不必惊动。”

伺候人奉命去了。却也不免有些讶异。这位陛下虽然年少,但性格一贯深沉内敛。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不会轻易动于形色之上。因此之前对楚妃分外眷顾,才会被人猜测会否是因了楚家的权势才如此。如今见他对这位思南更衣亦是如此温柔,更是疑惑不解了。

虽说是姓楚也没有错。但也没见摄政王殿下对这位更衣多加留心。难道陛下还知道什么旁人不知的内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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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天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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