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之中,思南更衣亦召之即来,上殿承宠。
弘徽殿禁足抄女则的事情也很快传开来。风言风语起自无形之处。都说是摄政王殿下的主意。那位殿下听说了,不过置之一笑。
“是本王的主意又如何?弘徽殿女御处事有些过于跋扈了。陛下年轻,不愿跟她过多计较,难道本王还不能管一管了么?”
六庭馆有些女官也是闲,因为上了年纪,和楚家沾点亲故的缘故,在摄政王殿下面前说得上话。于是偶尔也将这些事儿拿来跟他说。倒也不是为了议论谁,就凭着在王驾面前能议论事情,便可以撑一撑身板了。
说着说着,便提到楚天香近来受宠的事情。御执令楚如烟以团扇掩口,轻轻笑了笑。
“咱们家娘娘是有些太过于骄傲强势了。陛下或许心灰,因此格外眷顾性格柔和的人。又听人议论,说这位更衣长得有几分像咱家娘娘呢。萤火之光,如何能与明月争辉,王爷若是有空,倒不如劝劝娘娘,待陛下也略微温存一些。岂能轮得到这南疆蛮女来借光。”
楚如烟是楚家分家出身的。她年纪不是很大,也就三十余岁,但论起辈分,却是楚云皓的姑母。说起话来,也有几分倚老卖老的骄纵。
楚云皓听了,只略微笑了笑,说了一句,“阿鹮是冰雪之姿。”
楚如烟笑道,“那是当然,若论美貌,六宫之中,是无一人能与咱家娘娘比肩。”
楚云皓说,“也不尽然,梅兰竹菊各有意趣,阿鹮是梅花,欺霜赛雪如冰似玉,若说到碧竹之清雅端庄,悦氏出身的那个孩子是颇有韵味。”
“那兰与菊又是何人呢?”楚如烟笑着追问。以她的身份地位,倒也不至于敢品评宫妃容貌。但追着这位年轻王爷多问几句,她倒是敢。
楚云皓道,“余者皆不足道了。尤其那个说像阿鹮的,眉目之间缺了几分英气,就差的远了。到底耐不住细看。”
也就是聊天,随便说了这么几句。楚如烟轻飘飘的,又将话题引到了别处。
“九爷府上妾室众多,听说琵琶国手云向晚也在九爷府上。只是这么些年,五弦上的功夫愈发精进,孩子却没有生下半个,看来还是不怎么合心意吧。”
这说得也是废话,楚云皓常年住在宫里,回去的时候也少。以他的嚣张程度,也不会觉得把姬妾带到宫里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没带,实话实说,倒也不是没一个中意的,只不过就觉得那些人吧,在不在身边都一样,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楚云皓道,“云向晚的五弦不错,但也就是五弦不错了。偶尔想听琵琶了,便想叫她到近前来。不听琵琶的时候,还真想不起这个人。”
也就是他暴殄天物,堂堂一个琵琶国手,被他养在府上,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若是还在教坊,一曲金帛不知数且不说,便是亲王府上的公子们见到这位国手,也得客客气气称一声云大家。
都说云向晚是被摄政王抢回去的。他喜欢丝竹管弦。因为当时追捧云向晚的达官贵人太多。想听个曲子都排不上号。一时怒了,便派楚家军围了教坊,说是客客气气将这位云大家请回了王府,事后三媒六聘送上,便算是王府侍妾了。云向晚纵然声名在外,终究是个教坊女子,不能与官家相争。
楚如烟轻声道,“九爷雅好丝弦,倒也无所谓,只是如今已经是家主了,身边要是没有合意的人,孩子就少。要是想迎娶王妃吧,如今放眼望过去,公卿世家出身的女子亦无一人能与九爷匹配。纳妾倒是无所谓,有空的时候,不如上春宵幽梦楼或者锦画堂看看,或许能有中意的。”
这说的都是教坊,儒门六庭馆开的教坊。罚为罪奴的女子之中,若有资质上佳的,便由六庭馆教习歌舞,送去教坊卖艺。以楚云皓贵重的身份,若是娶正妻,自然是要多费思量。但妾室就不讲究了。他不拘一格的名声在外。但凡模样长得好或者另有才艺,他一贯是不挑剔出身的。
坊间多有传闻说摄政王好色,也是为这缘故。毕竟算得上是广纳博收来者不拒了。
楚云皓听楚如烟这么说,倒也流露出了几分兴致。
他说,“别的也就罢了。这阵子有些想听三弦,有没有能弹弦子的?女孩子学这个的少吧,就算是小倌,倒也无所谓,反正就是听个响。”
楚如烟微然笑道,“九爷既然有这话,便交给我罢了。不出三天,一定能给你把人找到。”
楚云皓笑笑,说,“心里闷,也就只能靠管弦丝竹聊为慰藉了。”
他们这边聊过,不出几日,话便不知从何处生出脚爪来,跑的四处都是。
说是摄政王殿下品评后宫女子容貌,还跟教坊女子放在一起对比,可见是不敬至极。
宫里四处都是议论之声,悦怀玉听了,淡淡笑着,也跟着说了一句。
“又没说她们。”
丹朱也附和,“可不怎的,楚妃是王爷侄女,说也就说了。也就咱们家主子跟着被说了几句。旁人也不知道委屈个什么劲儿。”
悦怀玉笑着道,“本宫可不委屈,摄政王殿下夸我好看呢。没准还得谢谢那位殿下。”
这么想想,旁人倒是该委屈了。梅兰竹菊,只说了楚妃如梅悦宛容如竹。虽然听起来竹不如梅,但毕竟也提了。说余者皆不足道。其他人想必更不是滋味。
还说楚天香不好看呢。也没听说揽月阁那边有什么怨言啊。
悦怀玉想了想,又说了一句,“王爷也是有点意思,我听他说了好几回了,总嫌思南更衣长得不好。但说起来,那位主子的容貌,其实也算是很出众了吧。”
扶风弱柳之姿,眉目精致如画自有风情。这宫里吧,比她好看的有,没她好看的也有。但旁人皆不提,倒是每次一提到揽月阁这位更衣便要嫌弃一番。也没听说得罪过他啊。
“或许就是因为总有人说更衣长得像楚妃娘娘,所以王爷心里不痛快吧。”
悦怀玉轻声叹气,“也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话,其实细看眉目,半分也无相似。偏偏总有人拿她跟谨成殿那位娘娘比。这孩子平日里也算是规行矩步谨小慎微了,但在这宫里,只要得宠便得罪人,又是南境出身的,身后也没个依仗,尽被人欺负。”
更何况那位摄政王殿下人前人后都摆出一副极其嫌弃楚天香的模样。宫里人跟红顶白有样学样,跟着欺负她,倒是一点儿也不令人意外。
宫里人的心思都颇为深沉,对付那位更衣的手段,简直堪称五花八门无奇不有。
受欺负的时光,悦怀玉也不是没有经过。她是悦家分家庶出的孩子。被接进本家的时候,因为深得大宗师的器重,明里暗里不知受了多少挤兑。悦家那些嫡出庶出的女公子,别的手段没有,凑在一起刻薄人耍手段倒是一等一的。大宗师似是养蛊一般,就看着这些人斗。
大宗师说过,无论在朝堂还是内廷,跟人斗,是最基本的手段。能赢的人才有价值。只是论手段吧,有些人的手段过于下作,又很容易被人一眼看穿,那就不算是聪明人了。
最受大宗师嫌弃的那几个,无一例外手段下作,因此嫉妒悦怀玉,恨到恨不能将她扒皮拆骨吞吃入腹。悦怀玉要没有能活下来的本事,也熬不到今日。
丹朱在她身后赔笑,道,“主子难道是怕被人欺负,所以才不想争宠么?”
悦怀玉笑了笑,说,“争还是要争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本宫可是大宗师摆在这宫里的棋子啊。若是始终不能放到紧要的位置,那就要变成弃子了。”
摄政王楚云皓和大宗师交情颇深。梅兰竹菊之论,又单独提到了悦怀玉清雅端庄似碧竹。看来是别有意味。宫里人,都是拍一下脑袋脚底板响的通透人,这话传出来,各自便有想法。悦怀玉心里明白,这或许是大宗师私下和摄政王说了几句,想要推她一把。持中殿那边就是另一个思路。
清平殿那位宛容,或许被忽视的太久了。连摄政王殿下都想起来了,陛下又岂能不去探望一二呢。
果然没过几日,悦怀玉正在殿内看书的时候,便听外面女官传话,说是御驾到了。
悦怀玉略微笑了笑,随手将正在看的书反扣在桌上。起身换衣服,去殿前迎驾。
天子许久不来,庭前久疏整理。石阶之间,都已经生出隐隐绿苔。这么看过去,倒是别有意趣。
天子陛下这一日穿的颇为随意,午后议政之后,已经换了一身深青色面月白色滚边的常服,里衣是略为清爽的淡青色。头上也未带冕旒,只以一枚青玉冠束发。他原本年轻,穿这样的颜色很深的衣服,并不显肃穆,反倒更衬得面如冠玉身姿挺拔。悦怀玉站在阶下,只远远的看了一眼,也不觉心中微微一动。
都说这位天子陛下的骑射与武艺都是摄政王殿下亲自教的。幼成名师,又勤于习武,才有这般夭矫的身形,说是玉树临风也不为过了。眉眼周正而又清秀。岂会不好看呢?他是前朝楚太后生的孩子。皇族原本好相貌,楚太后也曾经是名震帝都天启的美人。他身上的确是有楚家的血脉,俊秀与英气并存。即便身在千万人之中,也是一眼便能挑出来的好相貌。
悦怀玉也只恍神片刻,略微低下了头,便先上前迎驾。
想什么的,再多想也是想瞎了心。若是用民间的说法,他们这也算是少年夫妻了。杨烈身为天下之君主,容貌俊逸,文武兼备,出身亦极为高贵。若说是夫君,没有比这更好的夫君了。只是以悦怀玉之寒微出身,或者说,就算她出身并不寒微,就算高贵如楚妃,也不敢自称是那个人的妻。
她说臣妾恭迎圣驾。
是臣妾,亦臣亦妾,嫁到帝王家,稍有差错便是万劫不复,连这一个臣妾的位置都保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