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襄樊略微笑了笑，自书架上拿出一本册子来。
“除了内廷的定例之外，前朝宫宴，都是悦太妃经手的。需留意的细节，与各公卿世家的规矩，还有忌口什么的琐碎小事，都清清楚楚做了记录。去年中秋宫宴，又是悦顺仪经手。顺仪依着自己的经验，又在太妃的笔记上做了不少增减。前两日听说臣妾要办五月节宫宴的事情。顺仪便将这册子抄录了一份，给臣妾送了过来。臣妾虽然年轻又没有经验，但有顺仪帮衬着，想来是能让陛下放心了。”
杨烈便含笑道，“你们姐妹之间，若是能和睦相处。朕最安心不过。”
楚妃冷淡，弘徽殿又跋扈。从前内廷之中，人人明哲保身，不敢轻易表明立场。打眼望过去，看着都跟不熟似得。氛围到底是不好。如今看来，谢襄樊入宫之后，各宫女官没准还能相处的融洽一些。
谢襄樊笑道，“不光这些，听说今年大宗师的亲家东海明家那位家主亲自来天启为陛下送贡品。明家老夫人也在内廷宫宴邀请名单之中。臣妾还没想到的时候，大宗师已经将明老夫人与几位小姐喜欢的菜品列了单子送到宫里了。细处用心思，臣妾还是比不上大宗师。”
“那位大人心思缜密，处处想得周全。一般人自是不能与他相比。内廷管事的，若能有他五六分的本事，也算是朕的福气了。”
谢襄樊将册子推到一边。不由也思量了片刻。
从前便听过那位大宗师的赫赫威名。如今入了内廷，虽然见不到他，倒也可以从悦氏出身这几个姑娘身上，学几分本领来。别的不说，但凡是悦氏经手的文书册子，都极为详尽无微不至。可见的确是能做事的人。
她笑道，“再过一阵子便是宫宴，又赶上悦更衣生产的日子。若是平安无事生下小皇子，还得再多办一次满月酒。这宫里可就热闹了。”
为了江南的事情，宫里这阵子一向气氛沉郁。谢襄樊说了这些故作轻松的话，原本也是希望杨烈能开心一些。
却听杨烈道，“兰芳尚未生产，宫里上下都在传她怀的是个皇子。到了这个时候了，御医诊脉，倒也能看出几分端倪。传言并非是空穴来风。只是，以她的身份，倒是生个公主好养一些。朕心里是盼着能有个小公主。若是如愿，内廷与外朝的人，也都能省些心。”
谢襄樊是聪明人，入宫之时，便已经将悦兰芳之事弄得一清二楚。略微一思索，便知杨烈顾虑的是何事。
她只笑道，“御医把脉，最多也就料个七八成。未必算准，生儿生女，总得到了时候才知道。若是女儿自然好，不管交给谁抚养，内廷外朝，总也说不出什么来。若是儿子，外朝若苛责皇长子生母卑微，臣妾愿为陛下分忧，收养这个孩子，使江南谢氏成为这孩子的后援。”
谢襄樊入宫不到十日，别的事情也就罢了。悦兰芳这个孩子是天子长子，宫里头一等的大事便在皓雪清辉楼。这点事情，里里外外的底细，自是被她查了个一清二楚。若是公主，生母出身如何，还不算紧要。外朝的压力也不至于有多大。若是皇子，必然是不能留在悦兰芳名下的。
摆在杨烈面前的，无外乎是两条路。将即将出生的那位小殿下降为臣籍，或者为他寻一个出身贵重的养母。自是要在殿上人中选的。
在谢襄樊看来，这是杨烈一人便可决定之事。谨成殿那位楚妃，万事皆不争。楚家出身的那位摄政王殿下，似乎也没有出面替楚妃争取的打算。弘徽殿如嫔性情跋扈。又向来与悦氏出身的两位宫嫔不合。想来也不是人选。剩下的，便是漪澜殿娴嫔叶瞬。
谢襄樊原是锐意进取的人。在她看来，无论是她，还是漪澜殿那位娴嫔，想要这个孩子，争便是了。谁争到便算是谁的，合情合理。
她一早便知道，自己是要来协理六宫的人。想要服众，自然不能只靠着比别人高出来的半个位分。若有机会能为自己争得一个孩子，她当然会开口。
杨烈倒是犹豫了一下。
原本是不该犹豫的。谢襄樊这点上没有猜错。虽然外朝一直主张将这孩子降为臣籍。但论起私心，杨烈却始终希望，自己的第一个孩子，能在内廷长大。
母亲身份卑微，并不是孩子的错。为他寻个身份高贵的养母倒也罢了。若是降为臣籍，身为人父的他，或许一生都不能听那孩子叫一声父亲。
做天子，也不该如此狼狈。
楚云皓已经代大宗师协商过了，说是无论男女，恳请天子将孩子赐还给悦氏，由母家抚养。这种做法，倒是比降为臣籍能体面几分，但终究是不能将孩子留在身边。
当初他倒也曾经想过，将这孩子交给叶瞬抚养。叶瞬去年失了孩子。他心里有愧。想着能再有个孩子，或许也算是补偿一二。原本此事顺理成章。只是没有想到，大宗师托楚云皓从中斡旋。楚云皓略微透了几分消息。叶氏一族原本十分上心的争取收养这个孩子，听说大宗师要，倒生了几分退让之意。
一方面吧，四贵之中财势最盛的大宗师的确不是一个能轻易得罪的对象。另一方面，孩子毕竟是悦兰芳生的，外家是悦氏。大宗师既然开了口。叶家讲道理，也觉得不该强求。
杨烈始终在犹豫，说到底也就一个原因，舍不得。
如今谢襄樊开口，倒是让他有了思路。谢氏在江南也是世家大族。大宗师在江南生意众多，应该也不会轻易得罪谢家。这位贵嫔初初入宫，功劳苦劳都有，若是先定下来，说是将孩子暂时交给她抚养。大宗师一时半会儿，或许也不至于说什么。
也不是没有理由，谢贵嫔新贵承宠，又是清流世家出身的。教导皇子，原是份内之事。
杨烈拿定了主意，抬头看向谢襄樊，笑了笑，道，“襄儿若是有心，朕没有不能允的。只是皇子一事事关重大。还需与六庭馆商议。来日有了消息，朕一定先告诉你。”
他这一番话说得十分笃定。谢襄樊也知，应是十拿九稳了。
如今的杨烈，亲政也有快两年了。何况内廷还是他身边事。不至于说了不算。
五月初五，端午夜宴。内廷女眷与外朝群臣自是分开坐的，杏花林中，隔了一段溪水，以几处白纱将内廷的座次遮掩着。至于外朝那边，天子座位之侧，四贵家族之中，除圣武亲王一如既往请世子代替出席之外，其余家主皆在座上。
隔的不远，影影绰绰之间，谢襄樊还看了那位悦氏家主几眼。
自是应当好奇的，悦氏大宗师原本就是个传奇。关于他的流言中，流传最广的，还是这位大宗师的容貌。
虽然身为男子，但世间一直有传说。那位大宗师相貌倾国倾城。举国上下，无一人能比拟风华。
承显朝的时候便有这话了。他入朝早，效忠于三代君王之后，依然不过四十余岁。
也不算年轻了，只是隔着白纱，见他几分侧影，虽不算高大，但骨肉匀停，只看斜倚在座椅之上的姿势，便是说不出的万种风情。连端起酒杯的手指与腕骨，掩映在大袖之下，怎么看，都似乎比旁人优雅几分。
楚玉嬛坐在谢襄樊身侧，见她目光落在那边，轻轻笑了笑。
“妹妹也对大宗师感兴趣么？”
谢襄樊收回目光，略微有些不好意思，道，“从前在江南时便听说过，大宗师容色倾国，无人能及。臣妾听得多了，难免有些好奇。”
这不过是其一，真正重要的原因是，她已辗转听说了大宗师要与她抢孩子的事情。自是不免对这位外朝权臣生出了几分兴趣。
她自幼熟读史书，对内廷外朝的规矩都有些了解。儒门四贵权势炽盛她是知道的，但敢跟天家抢皇长子，未免也是有些跋扈太过。手段过人自不必说，外界一直有传言，说大宗师长得好看，她倒想看看，好看到什么程度，才能这般横行无忌。
楚玉嬛听她提起这话题，也说了两句。
“本宫初来天启的时候，也曾在府上见过大宗师一面。他吧，”楚玉嬛犹豫了一下，道，“容貌的确有过人之处。未见之前，本宫也不曾想到，世间竟会有如此容貌出众之人。”
单看容貌，那才是真的人间谪仙。只是楚玉嬛笃信道教，不愿将这样的形容说出口。
叶瞬在一旁笑道，“本宫也曾有幸在宫宴上远远瞧过大宗师一眼。说句不客气的，他若肯笑一笑，便是六宫粉黛无颜色了。内宫女官，没有容貌不出众的。跟那位大人比，却是天壤之别了。”
叶瞬此言一出，自是贬低了一向自恃容貌艳丽过人的弘徽殿如嫔，难得的是，如嫔竟然也没反驳，只道，“再怎么好看，也是男子，再说他是悦氏家主，位高权重。原不是靠容貌姿色悦人的。”
一时之间，四处皆有附和之声。内宫这些嫔妃们，平日朝会上无论说什么，总得针锋相对争执几句。却是没想到，竟然在大宗师容貌这件事上，达到了惊人的一致。
谢襄樊也不免吃惊，道，“本宫原想着，大宗师再怎么姿容出众，这也四十几岁的人了。难免褪去几分颜色归于寻常。听大家这么说，倒想亲眼看看了。”
今日悦兰芳因为即将临盆，也没有来。悦怀玉留在皓月清辉楼照顾她。悦氏两姐妹不在，旁人说话，倒也少了几分顾忌。
白玲珑便道，“妾身上个月还在六庭馆见过大宗师一次。”她微微慨叹，“年岁是到了，但容貌华美流丽，雌雄莫辨。正当盛年，绝不会有颜色衰败一说。就说圣武亲王世子妃吧，”她将目光落在远处楼台的丹宫身上，轻声道，“那位也是世间少有的美人了。也就承继了大宗师五六分的姿色。”
谢襄樊听着，只觉不可思议。既是宫中设宴，宫中女子及外朝女眷盛妆而来，容貌上自是各有千秋的美。但不管再怎么争奇斗艳，说丹宫今日艳冠群芳，必然无人有异议。这般年轻貌美，若只有大宗师五六分，就不知那位悦氏家主，到底是何等的倾国倾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