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这边正议论着，却见坐席下方，有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女站了起来，轻声道，“娘娘们既是这样说，臣女倒想过去瞧瞧了，既是来了天启，若见不到天下第一美人，岂不遗憾？”
她这么说着，便听旁边有一年长女子斥道，“净和，不要胡闹。”
那女孩便争辩道，“瞧瞧又怎么了。我年岁小，也不怕被外朝那些人看见。大宗师位高权重，岂会跟我计较？”
听见这几句话，楚玉嬛便抬眼望了过去，见两个少女都不认识，不知为何坐在附近，便将疑惑的目光落在谢襄樊身上。
谢襄樊便介绍道，“诸位姐妹还不知道吧，这是大宗师亲家明家的两位女公子，替明老夫人入宫赴宴的。”
原本请的是明家那位老夫人。如今宫里管事的都年轻。朝臣家女眷若是长辈，入宫不好自处。天启那些辈分高的命妇们一向是在宫灯帷由太妃摆宴招待的。老夫人也被太妃请走了。只吩咐家里两位小孙女过来赴宴。谢襄樊心知东海名门不可轻易怠慢。正好悦氏与明家是亲戚，悦氏两位姐妹今天又没来。内廷这边空出位置，便将两位明家小姐安排了过了。位置在末尾处，旁人起初也没怎么留意。
两位明家小姐听见介绍她们，便放下争论，起身行礼。
“臣女明净斐，携小妹净彻，给各宫娘娘请安了。小妹年幼不懂事，还请娘娘们勿怪。”
谢襄樊便笑道，“怎么能怪净彻呢？我们也是闲着，在这里议论悦氏那位老大人。传言绘声绘色，莫说是净彻了。连本宫也忍不住，想要过去偷偷瞧上一眼呢。”
明净彻听见这话，便抬起头道，“那臣女同娘娘一起去。”
她这一抬头，众人便将她容貌看了个一清二楚。见她年纪虽小，肤色净白清透，一双大眼更是清澈，神采飞扬。美不美的不好说，但却生的煞是讨喜可爱。
谢襄樊道，“本宫可不敢，给御史台那些老头儿们瞧见了，怕是要被弹劾到明年端午去。”
明净彻低头道，“臣女倒不怕，臣女身量小，悄悄溜过去，他们也瞧不见。”
众人见她天真可爱，自是不计较。楚玉嬛道，“净彻坐在这边吧，你是东海郡过来的么？本宫从未去过东海，你过来跟我说说。”
她自幼读过楚云桓所著的四海行记。其中记载了不少东海的天文地理，还有岛上风俗物产等等。楚云桓文笔优美，引人入胜。虽不曾去过东海，但却心有向往。宫里闷得久了。见这小姑娘活泼可爱，又是东海世家出身，便想要叫过来问问海上的事情。
明净彻落落大方，起身便坐在了楚玉嬛身边。见着楚玉嬛面前的几案，又是一声惊呼。
“娘娘你这摆的是什么菜，咱们桌上都没有呢。”
谢襄樊抬眼望过去，见她瞧的是金凤玉露。宫宴里原有九道菜，都是吉祥意头，按着惯例规矩，是做一式两份，一份承奉御前，另一份便给中宫。其他人都没有的。如今内廷没有中宫。原本便该裁撤去了。谢襄樊特意问过杨烈，杨烈说别的都不必上了，只留一道金凤玉露，赐给楚玉嬛。应个景罢了。
他说应景，其实还是在给楚家体面。这道理谢襄樊不会不懂。为了免得旁人在意。特意十分低调的摆上了。楚玉嬛也没说什么。却没料到这个时候，竟被一个孩子喊破。
众人目光都望了过去，各有意味。气氛一时尴尬，谢襄樊也不知该说什么。
楚玉嬛却只含笑问明净彻，“你瞧这菜，看着好吃么？”
明净彻道，“这么好看，味道一定不会差。”
翡白色的汤底之上，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雕工极其精湛，连羽毛也纤毫毕现，只是看不出材质。周围装饰的，都是枇杷百合之类的果子，看着像是甜品。
楚玉嬛便将调羹递到明净彻面前，笑道，“那你先帮我尝尝味道。”
明净彻倒也不怯，在凤尾处略微舀起一点甜汤与尾羽。见这甜品质地极为柔软，如同豆腐一般，也不知厨师怎么雕出来的。她送入口中，顿时睁大了眼睛。
“好好吃哦，又鲜又香甜。娘娘也尝一尝。”
楚玉嬛另叫伺候人拿了调羹过来，略尝了一尝，只笑道，“味道确实不错。”
她看向明净彻，道，“你若是喜欢，就多吃点。”
还好这孩子天真无邪，又不怯场，这事儿平淡过去，谢襄樊也送了口气。
楚玉嬛便笑道，“年年过节，总要摆些特别的菜。按着道境的习俗，所谓的节礼，就是摆个样子拿去供奉的。平时也没人吃它。若不是这孩子提醒，我都不知道这个能吃。”
叶瞬便道，“东陆也是这规矩，逢年过节，是得应个景儿。幸好味道不差，不然就要难为娘娘了。”
统共只这一盘，该给中宫的菜，摆上来应景，那自然是要摆在位分最高的楚玉嬛面前。若非有杨烈的吩咐在，这菜都不该上桌。谢襄樊原本悬着心，怕有人借此发难说她不懂规矩。她少不得又得抬出杨烈来挡事，还好几句话的功夫，这事却也轻描淡写的过去了。也没人说什么。
幸好这桌上，也就这一道菜式只给楚玉嬛的，没别的特殊的。
明净彻坐在楚玉嬛身边，说好是讲海上故事的，可是这姑娘天真可爱，开了话匣子，说的便是这一路从东海郡到江南，再经京畿地带至天启所见的新奇之事都一一说了出来。楚玉嬛听得有趣，也不打断她。
待到她说的渴了，低头喝果汁的时候，明净斐才笑着责备道，“你这孩子，娘娘原是想听你说些东海那边的新鲜事儿，你倒好，自顾自的，只说自己觉着有趣的事情。”
明净彻抬头道，“娘娘不知，我年纪小，家里出海向来是不带着我的。娘娘若是想知道海外的事情，该问沈家哥哥才是。沈家哥哥负责海防。去年还曾经出海查过三千教众齐升天的事情。我也可好奇了，可是爹爹不让我去问。”
楚玉嬛颇为意外的皱了皱眉，问道，“什么三千教众齐升天？”
白玲珑却反应过来，道，“你说的沈家哥哥，可是这次入选公法庭的沈苍浪沈公子？”
明净彻便答道，“是啊，沈家与我们家是世交，那位哥哥，从前也是常见面的。偏偏这次，爹爹说他进了公法庭，咱家要避嫌。就算我有事想找他打听，也不让我去。”
“沈公子也来天启了么？今日外朝的宾客名单之中，似乎没有他。”
谢襄樊也不免讶异的看了白玲珑一眼。
内廷外朝的请柬，都是六庭馆办的。白玲珑兼任六庭馆书部执事，经手宾客名单是一点儿也不奇怪，只是不知，她为何对那位沈公子这般感兴趣。
明净彻道，“沈家哥哥前两日便已经到天启了。只是不知在忙些什么，连宫宴都推了。公法庭论法便在后日，想来是忙吧。”
楚玉嬛便笑笑，道，“咱们内廷议论这些事情，不过是闲来无事，说个热闹罢了。当然不至于真的去找那位沈公子询问。隔两日便是廷议。沈公子自然是要做准备的。也不必问他身在何方了。”
她方才一时好奇，也问了三千教众齐升天的事情。却是不料，明净彻还未回答，却被白玲珑把话题岔开了。此时听出端倪，也不想再问下去。
却不料开口的是谢襄樊。
“沈公子入公法庭的事情，天启这边，也算是人尽皆知了。只是净彻你方才说的，三千教众齐升天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竟然一点儿也不知。”
公法庭廷议，议的是南境移民与拜月教一事。江南地带，谢氏家主谢玄为了拜月教的事情而与杜家陈兵大运河两岸。谢襄樊关注此事，的确算是理所应当。
因是谢襄樊问，楚玉嬛也没有阻拦，明净彻便说起了此事。
这事原本便有些玄，经她一讲，更是绘声绘色，宛若故事一般。
此事还得从去年说起。江南郡与东海郡，原本地势相邻，大运河北通天启，往南便入了东海。去年立秋前后，拜月教便有教众四处传言，说江南即将有大灾。若想要躲避灾厄，安稳渡劫，自然是只有追随拜月教，将财产全部捐给教宗，以澄澈之心供奉月神，才能得一世平安喜乐。
寻常神棍，都是这么骗人的，倒也不奇怪。只是拜月教却声称，荡尽家财供奉神明之信徒，可随灵女一同出海，登临仙境。这就有些离谱了。但江南境内，南境移民众多，拜月教的虔诚信徒不在少数。只是即便荡尽家财，能拿出让教宗满意的数目之人，其实也不多。到最后，拜月教租借了十几艘大船，统共三千余人，便沿着京杭运河一路往东海去了。
谢襄樊叹息道，“此事我去年倒是听说过一些风声。那会儿父亲已经对境内拜月教徒颇多不满，原想着这些人不过是找借口迁居去东海罢了，也没怎么往心里去。”
自是不会往心里去的，东海有蓬莱仙山，那是愚昧之人才会信的流言。当初楚云桓航行于四海，已在四海行记中，将东海郡海外诸岛的位置与航线记载的一清二楚。自京杭运河出了东海，过了杀戮碎岛，便是蓬莱群岛。所谓的蓬莱仙山，乃是承显朝帝姬辉夜长公主之封地。长公主养女楚华容便居住在蓬莱岛，带兵防守着帝国最东线。过了蓬莱海峡，数千里辽阔海面，一处岛屿也无。须从蓬莱群岛南下，到了南洋那边，才能有人类生活的地方。
三千多人自东海云中港出发，一路东行而去。江南那边自是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东海军督府也不曾在意。毕竟原本就是南境移民，他们若是想要出海离开，东陆华族也没必要在意。既然都是拜月教信徒，灵女口衔天谕，携教众前往传说中的极乐之境。至于到了蓬莱岛，会不会被楚华容带兵打出来，那跟东海军督府一点关系也无，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江南府那边也是这么想的，因此才将此事放了过去。
唯有沈苍浪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拜月教的船出航第二日，他谏言无果，便自己驾单桅帆船追了出去。海上自有航行路线。何况灵女所携的天谕早有指示，自是一路向东的。船上不过带了两个月的食物与饮水。若是两个月时间能抵达蓬莱岛，之后无论是被楚华容收容，还是驱逐之后再下南洋，也算是有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