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沈苍浪沿着航线追过去,却发现拜月教的船队,在东海失了踪迹。海上航行须有补给。船只也要按时检修。若非如此,再结实的楼船,也难以避免故障。若是一路都不停靠,到不了蓬莱岛,便会在茫茫海上解体,将那三千余人都变成水中亡魂。可沈苍浪一路追去,东海各处驿站港口,都不曾见过这支船队。甚至杀戮碎岛与蓬莱群岛境内,都没有消息。
那载着三千余人的楼船,竟在东海境内,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要出海,必然是需要经过蓬莱海峡的。海峡之处自幼瞭望塔,楚华容领兵守望,绝不会放过这么大一支船队。然而不知何故,拜月教的船只,始终不见踪影。
直至今日,已经过去了七个多月。不管怎么想,那些船的命运,似乎也只有沉坠于东海,变成海底鱼虾的巢穴。出了港口,既不曾过蓬莱离境,也不曾返回。虽然此事看上去曲折离奇,但要解释,倒也简单。拜月教众原是追随灵女升天,在东海境内凿船沉海,似乎也算是合理的解释。
谢襄樊这般猜测着,明净彻却摇了摇头。
“娘娘不知,我那沈家哥哥,原是个不依不饶之人。他当初觉得拜月教出海之事有些蹊跷。三千多人凭空消失,旁人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是绝不肯置之不理的。早就跟沿海渔民散了消息,让他们出海的时候留意,若是有打捞到跟沉船有关的东西,必然是要回报了。过了这么久,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沈家哥哥就怀疑,东海境内,是不是有咱们不知道的岛屿。这些人留在那地方,若是安居乐业便也罢了,若是养兵,岂不是隐患?”
楚玉嬛微微皱眉,道,“这可能么?东海境内地图本宫是看过的,勘探极为详尽,按说没有找不到的岛屿了。”
明净彻点头,道,“正是因为勘探详尽,所以此事才显得诡异。十艘大船,三千余人,是怎么在杀戮碎岛和蓬莱驻军的眼皮子底下消失的呢?而且,还有更诡异的事情,旁人都消失不见了。拜月教那位口衔天谕的灵女,却又悄悄的返回了江南境内。”
谢襄樊听见这话,不免惊呼了一声,“难道是我见过的那位?”
明净斐在一旁点了点头,“正是那位了。拜月教中,能起死回生的,唯有一位灵女。当日摄政王殿下在谢府遇刺。教宗曾携灵女为谢二小姐医治伤势。沈公子正是因为听到这个消息,才遣人去江南打探。见到了那位灵女的容貌。与当初出海的那位一模一样。应是同一个人。只是不知,她又是如何孤身一人返回江南的。其余三千多人,却是真的彻底消失了。灵女重返江南之后,四处与人宣讲仙境何等神妙奇境。说那三千多人入了极乐,此生再无烦恼忧愁。若是置之不理,怕是今年,便有成千上万人要再度追随她出海成仙了。”
“简直荒谬。”
楚玉嬛出身于道境。道境遍地入道修行之人。正一天道修行之路极为艰难辛苦,须清心寡欲,发愿普渡众生,历经千劫才能有所小成。能入仙道者,千万修者之中难出其一。所谓修仙一途,对于普通人而言,无外乎修身养性罢了。如今听闻拜月教这般捷径,心知肚明,不过是欺世盗名蒙蔽群众的手段。
明净彻道,“沈家哥哥一直在调查此事,只是苦于没有证据。问那位灵女,自是一口咬定带人登仙去了。他没奈何,曾经亲自潜入海底,在瞭望塔顾及不到的海域勘探,还是一无所获。本想着廷议之前,若是能让此事水落石出,也好做个依据。可惜还是徒劳无功。”
弘徽殿如嫔冷冷道,“修仙一道,原是虚无缥缈之事。这些愚民将人生寄托于此,即便因此荡尽家财,葬身鱼腹,也是咎由自取求仁得仁。何必为他们费心。”
她说这话,原本有些嘲讽道境出身的楚玉嬛的意思。可楚玉嬛心系那三千多人的结局,也没心情与她计较,只问道,“沈公子既然在意此事,却不知他打算如何处置?”
明净彻便道,“海境那边,还是在找的。沈家哥哥同蓬莱主人与碎岛武王都说好了。三个方向,往所有可能的海域追寻,无论如何,生要见人,死也得见尸,不能不明不白就这么放过去了。另一方面,他此次前来廷议,便是想借机与旁人商议一下,看能不能找拜月教内部的人过来审问,设法查明真相。”
谢襄樊叹道,“沈公子倒是有心了。”
娴嫔便笑道,“听起来吧,东海郡这位沈公子,年岁轻轻,心思缜密,又肯做事,能入选公法庭,可见学问也不差。只是不知可曾婚配?我家有几个妹妹待字闺中呢。我替她们问问。”
明净彻苦恼道,“娘娘若是有办法让沈家哥哥娶亲,那倒是好了呢。他那人啊。一向只喜欢四处奔波。不是钻研学问,便是接济苍生。叫他踏实过日子,却是万万不能。沈家伯父伯母都一直为此费心着呢。”
白玲珑便笑道,“娴嫔娘娘家里的妹妹们,想来都是才德兼备,若是能牵这个线,叶沈两家联姻,倒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
话说到这里,才算是离了外朝的公事。谢襄樊也知道,内廷这些嫔妃们,都不愿在此事上议论过深。便也放弃了继续追问的心思。同众人一起议论起沈家公子与叶家小姐们的姻缘。倒也算是其乐融融。
这时才知道了,宫里这些人吧,别看平日里针锋相对随时要打起来似得。真要想坐一块儿和睦相处,倒也不是坐不住。
没一个省油的灯。
端午之宴,也没有那么郑重。正宴的时辰已过,众人也不再拘束。三三两两的散座开来,与相熟的外朝女眷交谈。
日暮将晚。登台唱戏的伶人们都下去了。换了乐师在春秋亭里弹弦儿。
此时弹奏雅乐的,都是六庭馆乐部那些从事官。弘徽殿如嫔一向与乐部的人熟络。此时便与丹宫一起,去了乐部的座位那边,与乐执令姚佩容一起坐着饮酒。楚妃说是累了,先回了谨成殿。漪澜殿女御在另一边廊下,与叶家几个年轻女孩说笑聊天。
几位殿上人都走了。或许座次之间的氛围还能融洽自在一些吧。谢襄樊想着,若是这般,她这个殿上人还坐在原处,岂不尴尬。
这也不能怪她。她原是管事儿的人,也不能提前离开。初初入宫没多久。和宫里侍奉的嫔妃以及女官们不熟不说。入宫赴宴的女眷中,也没有谢家的亲戚。长兄倒是来了,位置在外朝那边,她也不方便过去。
也不能去六庭馆那边,馆主与谢家长公子同在廷议之列。此刻过去与馆主说话,给外朝的人瞧见了,没准改日便会弹劾她家长兄廷议之前与馆主私下交换消息。这可就是天大的冤枉了。
她正在犹豫纠结,却见明家那位二小姐净彻过来,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角。
“贵嫔姐姐,我刚才听伺候人说,大宗师跟摄政王殿下去武成殿外面水阁那里喝茶去了。水台僻静又开阔,周围没什么人,咱们要不去瞧瞧大宗师吧。”
谢襄樊不免觉得好笑,见她年幼天真,也不好拿出规矩跟她一板一眼说教,只随口道,“你怎么还惦记着那位大宗师啊。论起他的年纪,做你父亲都绰绰有余了。”
明净彻便道,“这和年岁有什么关系。都说大宗师姿容倾国倾城。我是想着,都已经来了天启这座万城之城,若是不能亲眼见一见传说中的美人,岂不是太可惜了?”
谢襄樊听她这般一说,竟然还觉得十分有道理。
眼见她姐姐正在另一边与白玲珑说话,谢襄樊索性走了过去。
“净彻说想在殿内四处走走,本宫带她去长秋殿附近看看。大小姐安心便是。”
带别人家孩子溜走,总得要说一声的。
至于为什么要陪着个小孩子胡闹。
谢襄樊想了想。
都说那位大宗师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还是个男人,谁不想去瞧一眼呢?再说武成殿那边,已经算是内廷的所在了。就算被人撞见,倒也不妨事。
持中殿附近几个殿所的位置,她倒也都熟悉。带着个孩子也不碍事。不多时便到了水榭附近柳树林中的石板路上。隔远远的,已经瞧见楚家那位摄政王与大宗师相对而坐。王殿下的面容倒是看得一清二楚。大宗师背对着这边,又戴着发冠。背后甚至还有个靠背遮挡着身形。真是,几乎连一根头发都看不到。
她牵住了明净彻的手,道,“咱们从小路绕到另一边看看去。”
武成殿外原本有个莲花池,是从太掖湖引过来的水,既然有饮水,便有一道清溪,为了通行的缘故,溪上搭着一座小木桥。想要绕到武成殿水榭的另一边,非得越过小溪不可了。
她牵着明净彻的手小心翼翼往小桥那边走,却听得一声询问,“什么人?”
谢襄樊被这声音惊了一下,脚下一个没踩稳,便被路边的青草绊倒,结结实实的摔到了地上。也幸好是摔了一跤。跌倒的那一瞬间,便有一支长箭自她头顶飞过。若不是跌这一跤,怕不是命都没了。
她慌里慌张的抓住了明净彻,先看小姑娘有没有受伤。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探头亮明身份,还是接着趴着,免得一抬头就被误伤。
水榭楼台那边自然也被惊动。原来是守在殿外的楚曼如见到这边有动静,也没多说,就直接一箭射了过去。她原本还想射第二箭,楚云皓自里面出来,先拦住了她。
“你怎么在宫里当差这么久了,还这么莽,宫里是能随便射箭的么?万一伤到哪位贵人主子怎么办?”
楚曼如道,“哪有贵人主子这样鬼鬼祟祟的。十之八九便是刺客,若不制住,才会伤人。”
楚云皓道,“抓刺客也不要随便动用弓箭。万一没射中伤到别人呢?”
“我弓术好,绝不会射不中。”
楚云皓翻了个白眼,道:“就知道逞强,刚才不就没射中。”
鬼鬼祟祟的谢襄樊窝在灌木丛中,不敢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