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东陵不笑策梦侯2024-11-27 16:533,075

楚云皓微微叹了口气。

他说,“既然如此,那我去看看吧。”

他叫御驾停下,有他一声吩咐,御行依仗稳稳当当停在御道当中。

楚云皓说,“你不愿做,不能做的事情,就都由我替你去做吧。毕竟,这原本便是我留在这座内廷之中的意义。”

他这样说着,转身下了御辇,杨烈掀开帘幕,看到的,只余大雨之中一个模糊的背影。

御驾之侧,侍从女官稳稳当当的站着,等他的吩咐。杨烈迟疑许久,只说了一句,“起驾,回持中殿。”

只是那片刻之间,心中便有不少惊涛波澜。姑且不问什么事他可以做什么事他不可以做。他的舅父去闯太阴殿救他的爱妾,都是骇人听闻之事。

然而此刻,手中紧紧抓着盘龙锦绣的帷幕,抓紧,又松开手。

杨烈放弃了。他放下帘幕遮挡住自己的目光,不再去看雨雾中愈发看不清楚的那个身影,他说,“起驾,回持中殿。”

持中守恒,是天子应为之事。肆意妄为,原是那人的性格。那个人想要做的事情,天下之间又有谁能挡得住。

在楚云皓顶着大雨去太阴殿挑衅皇家内廷祭祀之威严的时候。杨烈回了持中殿,暖阁降帷幕,他在龙涎香的清雅香气之中,沉沉睡去。

心中再多不安,终究难抵疲累侵袭。还是睡过去好啊,大梦不醒,只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楚天香在大雨之中,已经跪的麻木了。

上一次是为什么来的?出言顶撞弘徽殿吧。那个时候她也觉得自己没有错。都是宫里人,别人已经欺到头上,难道安安稳稳认命就对么?

那次也不过就是几个时辰,跪在地上的时候在想什么呢?她觉得自己没有错。就算被迫跪着,跪到双膝失去知觉,哪怕跪到死,没有错,就是没有错。她在这内廷之中堪称一无所有,也唯有尊严,死都不能放弃。

弘徽殿受辱那次,是悦怀玉救了她,然而这一次,就算是悦怀玉也帮不了她了。

太阴殿是内廷祭祀之地。地位清贵圣洁。内宫之中,无论何人都不能轻易涉足。悦怀玉并非道门中人,是不能踏入这地方的。

楚天香在心里冷冷笑了笑。

清贵?圣洁?谁能料到,正是朱雀皇朝最为高洁的那些人,以虚无缥缈的理由让她跪在这里,不容反抗。

背后若是没有利益纠葛,何至于此,说什么前世罪孽深重。前世因果她早已不记得,又要怎样为之承担罪责?

楚天香将额头抵在祭坛冰冷的石头上。雨水自额发间流淌而过,自然是没有眼泪的。她从不在人前示弱。

不服就是不服,或许南疆女子真的心性偏激,如今跪在这里,心里也是满满的不甘与怨念。但就算不甘心,她也没得选择,只能在此受人摆弄。

背后一阵轰鸣之声,原本以为是下雨之日天上惊雷。一转身才发现,一身白衣破门而入的,正是那位摄政王殿下。

楚天香眯起眼,大雨之中看着那个人平静的面孔。

为何是他?他又来这地方做什么。不是说非道门中人,不能到祭坛圣地的么?

大门被撞开的声音也惊动了太阴殿内的人。三位祀嬛带着白衣的巫女出来,在檐下站成一排。众人面上都有几分讶异之色。身为太阴殿首座的慕潇湘镇定了片刻心神,这才勉强开口。

“摄政王殿下大驾光临,为何不先遣人通报,竟是破门而入?”

楚云皓冷冷瞥了慕潇湘一眼。道,“若是客客气气的通报,就算以本王的身份,太阴殿依然有拒绝的理由。倒是不如破门而入,反正也无人拦得住本王。”

绝对的实力面前,规矩便是一纸空文。太阴殿号称内廷至清至圣之地,便是真龙天子,无祭礼也不能轻易入内。然而楚云皓除了是摄政王之外,他还是一个武将。内廷兵权曾经在他手上把持十余年之久。不论内廷龙禁尉还是武殿青缨卫,不少都是他的弟子。就算不是,他这般一身素衣打了进来,就算太阴殿武卫众多,谁敢杀他?

真要杀了他,没准倒是万世的功业。慕潇湘心底暗恨。面上却平静无波。只道,“来都来了,却不知殿下有何贵干。”

楚云皓抬手,指向楚天香,道,“我要带走这个人。”

慕潇湘道,“不可,揽月阁更衣是戴罪之身。须在太阴殿留满七七四十九日,赎清前罪才能离开。”

楚云皓微微冷笑,只说道,“我也不打算问你们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值得你们这样针对了。我只一句话,这个人今日我就要带走。内廷之中,谁敢拦我?谁又能拦得住我?”

慕潇湘一时哑然。

万般念头在心中转过。这位摄政王嚣张至此,委实可恨。但她心中有数。王驾降临。没有御前的旨意。他在这里,神挡杀神鬼挡杀鬼。杀了哪个,都未必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对于太阴殿首座而言,若她敢在内廷之中下令格杀摄政王殿下,便该有来日陪葬的觉悟。

拦不住,这是真的拦不住。

武殿青缨卫已经站在廊下。甲胄齐整。这些是太阴殿内殿的侍卫。按着祖上规矩,只要不是与帝王对抗,便受首座祀嬛一人节制。但慕潇湘,她不敢下令。

风雨之中,摄政王殿下一人对阵数十名武卫。这又算什么,那一人身上的杀意,足够挡得住千军万马。

楚家这帮该死的莽夫。果然骨子里都是杀坯。既然已经不将内廷法度放在眼里,还有什么话好说?真不服,也只能改日再奏与天子知。毕竟这位外戚出身的亲王,如今真的是没什么人能管了。

慕潇湘咬牙道,“好,王殿下一意孤行,不顾内廷规矩与太阴殿的尊严。本座不过是一个祀嬛,也无力阻拦。王殿下请了。”

楚云皓淡然笑了笑,道,“本王也犯不上谢你了。毕竟此事,原本也不是由你做主的,要说到背后的暗鬼,没准还算你一个。”

他十几岁的时候性格就耿直,如今上了年岁,手中又握有权势,更是随心所欲,几句话之间便将祀嬛捎带了进去。慕潇湘不比他这般口无遮拦。此刻多说无益,只得闭紧嘴唇,吩咐武卫们让路。

楚云皓上前,将楚天香整个人抱了起来。

大雨倾盆,又在外面跪了这么久。这人浑身冰冷毫无生气。不是第一次抱她了,从前总觉得很轻,跟随随便便往手臂上搭一件衣服似的。这一次楚天香躺在他怀里,他才略有几分真切的感受到了她作为一个人的重量。

沉到几乎坠手臂。

或许是因为这一身的雨水添了额外的份量吧。

楚天香面孔与嘴唇都是一样的惨白。半分血色都没有。然而这一次,她却没有昏过去。不仅没有,还用那一双幽深的黑瞳看着楚云皓。

只是眼眸之中没有生气,像是两颗冰冷的石子。

直到楚云皓抱着她离开太阴殿,将那些祀嬛巫女武卫们远远甩到看不到的地方,楚天香才低低开口,“贱妾卑微,王爷何至于此?”

她躺的这个位置,仰头只看得到楚云皓的下颌轮廓。比平日里看到的他多出几分锋锐。冷冷的像一座冰山似的。

然而冰山说出来的话,却没有那么冷。

楚云皓说,“好歹也是一条人命,总不能置之不理的。”

楚天香微微的笑了笑,只是雨幕之中,这笑容凉薄到几乎看不清楚。

她说,“王爷以武勋立身,做武将的人,总是杀伐决断的,心里,还有这般的仁慈么?”

楚云皓说,“我其实也没有杀过多少人。”

他平日里也不会这么多话。只是怀中抱着的楚天香又沉又冷,气若游丝。他也不知道女人的身体能够弱到什么地步。倒是从前听三姐说过,北境的严寒是足以冻死人的。他怕楚天香睡过去便再也醒不来。所以不断的对她说话。

他们从前也不熟悉,没什么话说。提到什么便是什么。他想不到别的要说的,便顺着这话题说了下去,他说内廷外朝都有些人传言说他以军功获封亲王,是武将之中的第一人。其实不是的。他这一辈子,几乎没有上过战场。他少年时便进了内廷,统领内廷龙禁尉。龙禁尉是护卫天子的军队,太平年间,几百年都赶不上打一次仗的。开国的时候还像点样,太平了几十年,龙禁尉便成了世家子弟混资历的地方,别的防区都有笑谈,说内廷不止有三千佳丽,更有三千纨绔。

在内廷当兵,自然比那些边境防区要安稳一些,天子跟前当差自有体面,军阶也高,好混资历。有点钱的世家都喜欢将孩子送进去。服三年役,出来至少能做个廷尉。出钱捐官的人,愿意花钱买龙禁尉的位置。三千龙禁尉三年一换,原本便是内廷府库重要的财源。

有些话能说,有些话是不能对楚天香说的,眼看着这孩子安安静静伏在他怀中,看上去也不像是有事的样子。他倒也渐渐安心下来,不再多言。只稳稳当当抱着楚天香,一步步往揽月阁的方向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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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天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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