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兰芳黯然道,“世子是否喜欢悦宫,其实对我来说也没什么两样。无论如何,悦宫都是容不下我的。”
“若是能让世子喜欢你呢?”
悦怀玉不甘心,只想要为兰芳出些主意。
王世子已故的正妃,那位身份尊贵的大长公主殿下并没有留下能够继承王位的孩子。倒是王世子的弟弟们都有了孩子。就算王世子心性豁达,没有继承人,终究是遗憾之事。丹宫的身体并不适合生育。当初大宗师下了这步棋,便是想要悦兰芳替丹宫生下王府的小公子。
生下的孩子,必然是会被丹宫抱去养的。以悦兰芳卑微的身份,想要将孩子留在自己身边是不可能的。
毕竟男女之间,不可能完全没有情份这个东西存在。若是兰芳可以为王世子生下属于他的孩子,总不至于一点儿都不在乎孩子的生母吧。
丹宫是冷酷无情的人,身在王府之中,能够仰仗的,也就只有那位王世子了。
悦兰芳低声道,“姐姐不知,如今在府上,想见王世子一面尚且不能。今日虽是随王世子车辇进来的,但府上侍从众多,他看不见我。”
是看不见。悦氏那位明艳照人的丹宫,尚且入不了他的目光。丹宫身边年轻貌美的侍女不少,在他看来,或许与一从艳丽的花没有什么区别。甚至不值得他目光停驻。
更何况,她与丹宫同住漱玉斋。都已经住到后院了。王世子平日里也不去看丹宫,岂会留意到她。
悦怀玉无语。
虽然早就知道,丹宫外强中干,其实是个废物,但也没想到,她居然能废物到这种程度。
当初大宗师将丹宫嫁到世子府上,虽说是没指望过俩人琴瑟和鸣情深意笃。但至少也是打算着,设法让丹宫为王世子抚养一个孩子,让悦氏与刀龙世家我盟约更为稳固一些。自是未曾料到,丹宫这般不中用。世子那样好性情的人,竟然也能待她冷淡至此。
悦怀玉轻声道,“今日入内赴宴,我见丹宫孤身一人,对我亦是连嘲带讽。看她神色模样,半点儿新婚的喜悦之情都没有。也未曾陪伴在王世子身边,当真关系这样差,连在内廷,都不愿做些表面功夫了么?”
悦兰芳微微摇了摇头,不欲多言,只道,“我与姐姐,难得见这一次,也没多少时间可以说话,何必总说这些不愉快的事情。倒不如聊点别的。”
她从前在府上的时候,与丹宫亦不算熟悉。平日里几乎没有什么碰面的机会,如今在刀龙府上与丹宫共侍一夫贵贱分明,对此人已经厌烦透顶。并不欲多言。
悦怀玉侍奉内廷,她在刀龙府上,往后想见一面也难了。心里想着,没多少时间,一定要好好说些体己话。只是悦怀玉一心想着怎样让她在刀龙府上的处境略微好一些。一说不谈刀龙府的事情,竟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又微微叹了口气。
“怪姐姐没用,总是对不住你。此次召你入宫还是楚妃娘娘的意思,因她这些日子身子有些不适,想拜托你看一看,因此才跟馆主提了一句,嘱咐世子带你入宫的。”
悦怀玉只恨自己无能,在府上说不上话,如今到了内廷,想要见妹妹一面,亦要看别人的意思。
悦兰芳道,“姐姐千万别这么说,我空有一身医术,无用武之地。若是能为楚妃殿下所用,也是我的福份了。”
悦怀玉伤感道,“始终是让你受委屈了。”
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身在悦氏,也就这样了,就算委屈,也不能言说。只盼能有熬出头那一日,权势握在手里,旁人才不敢轻易折辱她。
现在的她做不到。
正在思索这些事情,静思在外面轻轻叩了叩门。
“主子,时辰到了,娘娘请您过去。”
悦怀玉应了一声,只得对兰芳道,“我得先过去了,今晚若是还有时间,就再过来看你,你多保重。”
悦兰芳只来得及点了点头,便见悦怀玉匆忙起身,随着静思离开了这座偏殿。她再度坐下来,抬手打开窗户,在月色之下陷入了静默。
十五中秋夜,月色正满,似是银色流水一般落在中庭,远处宫宴的乐声传来,气度恢弘而又热闹。隐隐能听得到笑语之声。
内廷摆宴,十里宫灯。又都是在水榭长廊,流水传音,能听得到也不奇怪。
曲水流觞那边是王世子与宗室贵胄一起喝酒,隔这么远,竟然也能听到豪爽的笑声传过来。
是听说过,王世子原是个开朗的人,只是在府上不会轻易流露出开朗一面。府上主母是丹宫,连王世子心境都难免压抑。她自己又怎么能活的下来呢?
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她是个人。要怎样才能为自己争取到机会呢?
另一边内廷已经开宴,悦怀玉匆匆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随着众人叩拜下去,山呼万岁。再抬头的时候,见楚玉鹮已经从象征后位的凤座之上走了下来。
打眼望过去,见丹宫带来的那些人,似是故意似的,全部挡在了预先为她留着的位置那边,要从这帮人跟前过去,不知还要生出多少是非,悦怀玉略微犹豫了一下,便见楚玉鹮自高台上走了下来,一路越过人群,挽着她的手,一起走回了位置那边,甚至让她坐在自己身侧。
按着礼数来说,这似乎有些不合规矩。只是此刻敬酒的时辰已过,众人都已经散开,三三两两坐在一起相谈,倒是没有那么引人注目了。
楚玉鹮轻声道,“陛下方才对我说了,过阵子晋一晋你的位分,再往前一步。免得你受这些莫名其妙的委屈。”
悦怀玉低着头,一时没有接上话来。
她虽然性情温和,到底年轻,面皮也薄。想到方才与丹宫遭遇,言语上受了些挫折。不多久的时间,便传到了楚玉鹮的耳中。楚玉鹮一贯清高自持,想来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这种话传到她的耳中,都嫌污了她的清听,却是没想到,她听了,竟然还肯再度出手相助。
她略微平复了一下心绪,道,“多谢娘娘了。”
楚玉鹮轻声道,“也不必谢我,我为你争取这些,是应该的。位置高一些,少些人刁难。希望做事能更顺利一些吧。”
她轻声道,“我从不在乎虚名上的事情。你跟在我身边,总是受人议论,我不知你如何想。只希望你不要太在意吧。我只是因为与你投缘,所以愿和你来往。有些事情,你不便做,我替你做了,也没什么,不过是为了你我姐妹的情份罢了。”
悦怀玉坐在楚玉鹮的面前,抬起头,静静的打量着她的面孔。
如冰似玉,干干净净的一张脸,因为年岁尚小的缘故,眉目中的几分稚气,甚至还没有褪干净。
好出身的女孩子是值得羡慕,从眉目到心肝肺腑,都是一样的清透干净。从那双黑白分明的明眸之中,一路便能看到心底。
若是可以,她也想简简单单与楚玉鹮论姐妹之情。但她不能,她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便已经失去了机会。以她卑微的身份,不配将那个人当做姐妹。
面上却不露半分声色,只轻轻的握住了楚玉鹮的手。
“你放心,你的心意我全都明白的。至于我们家里那些人说的话,我从来都没有在意过。我与她们,原不是同样的人。”
字字句句都是谎言。地狱里爬出来的,没有一个不是恶鬼。既然身为悦氏的人,又岂敢说自己与别人都不同。
但她只能这样说。将谎言说的无比真诚。抬头看见杨烈在弘徽殿女御的座位旁边,楚玉鹮遥遥对着弘徽殿女御的方向举了一下酒杯,又低声对悦怀玉道,“等会儿我先回去一趟,你留在这边,替我留意一下。若是要找我,就遣人去谨成殿。”
她微微皱眉,似是有些不大舒服。
悦怀玉颇为担忧的问道,“娘娘是否还是身体不适?”
既是要回谨成殿,想必是要去见悦兰芳诊脉。见她面色有些苍白,似是已经开始不舒服了。
楚玉鹮微微皱眉,苦笑道,“方才不该饮酒的。”
杨烈后宫没有中宫凤座。楚玉鹮以正妃身份领凤座之职。有些酒不能不喝。若是无事也就罢了。偏偏她这阵子血行不顺。几杯酒下去,活了血脉。更觉得脏腑之中似是血气翻涌。再等一两刻,内外命妇都要过来奉酒,到时候就更狼狈了。
悦怀玉会意,点头道,“娘娘放心,有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楚玉鹮今夜盛妆而来,此刻脂粉下那张面孔上,血色已经褪得干干净净,宛如一张白纸。她实在难以支撑,只得勉强笑笑,用冰凉的手按了按悦怀玉的手臂。
“难为你了。”
悦怀玉摇头,“娘娘待怀玉一片真心,怀玉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
这种时候,便是有什么你来我往的客气话,也是不必说了。她吩咐自己身边伺候的人过来,借着换盘的机会挪了架屏风过来,略微遮挡了一番,楚玉鹮便随着静思,沿着太液池边的小径,回谨成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