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隆儿道,“我是无可奈何,心有向往之人不喜欢我。我也没有办法。但我是钟情的人。这一生一世,都离不开自己心里这张网了。其实有时候想一想,能与心仪之人两情相悦,的确是极为难得之事。若是足够幸运,能遇得到,也该珍惜才对。”
说这话的时候,隔着远远的回廊,他看见月牙岚与月牙泪两个人怀里抱着长剑,并肩靠在回廊檐下。
冰雕雪砌的一张面孔。拿剑拿惯了,对人也是如此,总冷冰冰的,看不出什么情绪。从前月牙泪在他父亲身边的时候,他父亲偶尔也让泪照看他。看小孩的时候也没什么好脸色。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人人对他这位楚家小公子笑脸相迎,他却只在意那个面色冰冷,却总能在他有危险时及时出现的人。
这两姐妹,最早是跟着三公子,后来又护着长公子,这两位不在了,现在又护卫在九公子身边。其实只要他这位九叔说一句话,要月牙泪以后跟着他,也不是难事。只是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又有什么意思。玉隆儿从来也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楚云皓想着他说的话,在心底微微叹息。
“情之一字,若是看得太重,其实也没什么好处。该放下的时候,还是放下吧。”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为了情之一字,堪不破生死,或许就有些过了。这是我的错,用心太深放不下。”
楚云皓无言以对。
他想起玉隆儿与他说的,若是两情相悦,便不该错过。但他与楚天香。又的的确确,是他选择了放下。
是他错了么?
此时或许不知。也不知来日,亲手将她再度送入内廷的时候,会否心生悔意。
既是此刻不知,那不如不去想了。
他对楚玉隆道,“你既然已经决定回北境了,那这次就与我们同行吧。我亲自送你出南境,也能安心一些。”
楚玉隆点了点头。
这般想来,回去的时候又要与月牙泪同行了。他这位姐姐没得感情,只将他当做孩子看待。倒也罢了。想想往后余生,都未免能再有重逢的机会,多见几次,算是几次。
远远听见廊下脚步声,是南冕亲王殿下杨曜过来了。
杨曜伸手拍了拍楚玉隆的肩膀,说,“幸好你这次平安无事过来了。这一程,我始终提心吊胆的。就怕万一你有点什么事儿。你这位叔父千里南下,非得剁了我不可。”
楚玉隆不免晒然一笑,说,“舅舅这是哪里的话。舅舅是宗室亲王。岂能为了我就伤着你。再说这次的事情,原本便是我的过错。舅舅何必自责太深。”
杨曜道,“可别再把自己的事情不当一回事了。你在这边自己倒是若无其事的,却不知道,天启那边有多少人为你担忧。”
“是是是,”楚玉隆这般应着,便道,“我这次便随九叔一起走了,往后就再也不必舅舅为我费心劳神了。”
话说到这里,竟然还有些伤感。
杨曜亦不免讶异。“这就要走了么?”
打算带走玉隆儿的事情,是楚云皓预先想好的。昨日之前,因为人还没有救出来。还不曾跟杨曜提起。到了这会儿突然说起,倒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了。
便道,“原是府上老太君的主意,之前玉隆儿遇险的事情,也没敢跟老太君明言。怕老人家忧心过度。只是老人家听说我去南境,便追着我叮嘱,说是若南境那边现在没有战事,就带小公子回一趟天启。可他又不肯。”
楚玉隆辩解道,“我哪里是不肯了,只是不肯去天启长住罢了,见一见奶奶,也是应该的。”
如此这般,便说起打算之后回北境广邪清法殿那边,追随安成君继续修习术法的事情。
杨曜感慨道,“这么些年,累你许多。这次又让你身陷险地。倒是我的错了。此次回了北境,来日难道还打算再重回南境战场么?”
南冕亲王是聪明人,听他说了是修习术法,便知所为何事。南境如今虽然还算是平靖。但是来日若是再起战事,楚云桓当初深谋远虑,说了需要一个术士在这边,也必然是有他的道理。
楚玉隆说,“是,回去看看师尊,再弥补一下不足之处。来日若是再起战事,也好帮得上忙。”
杨曜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我也不多说了,你自己的事情,拿定主意便去做,也没关系。”
他是公候世家的公子,却能有这般深远心思,的确令人钦佩。
杨曜的目光再度落在楚云皓身上。
“我还想问你来的,那个白羽要怎么办?”
当初楚天香三言两语,说服白羽将楚玉隆的所在之处说了出来。如今楚玉隆既然已经被救了出来。白羽的处境,便不能不考虑。
他虽然是巫族人,甚至是巫族王室出身。但既然在他被扣留的时候发生这样的事情,此刻若是让他回到巫族地界,这人恐怕也就活不成了。
南冕亲王府还不至于管杀不管埋。只是若是将他留在亲王府上做门客的话,一来容易被人暗杀,二来吧,万一他假意投诚,实际做细作呢?总也不能放心。
这些事情,若是以常理推断就该明白,当初摄政王殿下既然出面规劝白羽,那至少也该是预先想好如何应对的,因此才过来问他。
楚云皓思索了片刻,说,“也罢,原本是想好要带他去天启的。你去问问他愿不愿意吧。”
“你带他去天启做什么?”
他这么说了,杨曜也就多问了这一句。毕竟天启乃是朱雀皇朝都城所在。将一个南境人带到那边,也得考虑会否对朱雀皇朝有什么不利。总得先问清楚再说。
楚云皓便道,“他既然是巫族出身,南境的术法多少是懂一些的吧,钦天监用得着他,带他去天启在钦天监做个文官,至少衣食无忧,过日子是没有问题的。”
为他预备好一个前程,又能保障他的安全,楚云皓自觉仁至义尽。
杨曜倒是有些在意细节上的事情。
“不怕他偷了钦天监的术法典籍再逃回南境么?”
楚云皓颇为无奈的看了杨曜一眼。
“实不相瞒,南境的术法境界,远胜钦天监。委实不必要担心这些没影子的事情。何况,用人不疑,当初我既然劝他投诚,就不至于连这点儿心胸都没有。”
杨曜点头,“行,这些事情你决定了就好。反正我不过就是个闲散王爷,看看热闹罢了。往后人到了天启,也不是我能管得着的事情。”
楚云皓说,“天启的事情你管不着也就罢了。南境这边,不能不略微留意一下,如今两府并立。我看内廷的情况,烈儿似乎有意扶持忠义府。你当心点。可别让宋家把你当成晋升的阶梯。”
说到这个话题,杨曜的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我看这些年兵部那边对于两府的态度,倒也没有什么偏颇。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持中殿么?”
楚云皓眉宇之间透出深深忧虑。
“你也是,总不在意这些事情。要说起来,兵部对亲王府和忠义府态度一般无二,本来就有问题。你毕竟是宗室出身,又是封疆的亲王。宋家是外戚武家,又没多少功勋在,怎么能与你平起平坐。外朝这边尚在其次,宋承安的女儿宋如笙如今在内廷侍奉。她受封弘徽殿女御,地位不低。那女孩我见过几次,姿色不过一般,性情还十分跋扈,即便如此,烈儿对她也十分宽容。内廷外朝同气连枝。我看着他这态度,想来是因器重宋家,所以才对那位弘徽殿女御十分宽容罢了。”
“你若是这么说的话,有那位女御在宫里,咱家阿鹮,是不是日子不怎么好过?”
楚云皓垂下眼眸,面色也有些沉。
“阿鹮的性子,说起来还不如那位女御。弘徽殿跋扈归跋扈,总还是有些热闹劲儿的。阿鹮过于冷淡了。因此跟烈儿处的也不怎么和睦。”
“内廷外朝同气连枝这话可是你说的。你在天启,也略微留些心吧。”
有些话也是没有挑明去说。若是弘徽殿女御真如摄政王殿下说的那般不好相处,天子陛下还纵容着她,是为了笼络宋家。那么,杨烈此时对楚玉鹮的不宽容,便有些意味深长了。
“过阵子就回天启了,到时候再看吧。宫里的事情,我自会留心,边境这边,就靠你了。”
“这我知道,你什么时候走?我帮你备好车马仪仗,到时给你送行。”
“明天吧。”
“这么快,不肯多留几日?那位楚姑娘的伤总得养一阵子。要不在路上就太折腾了。”
“此次回去,我不打算与她同行了。过一阵子,你等她伤养的差不多了,叫她见见霓羽族留下来的那些人。然后你再派兵送她回去,不必送到天启那边。去朝露之城无佛寺就行了。这事嘱托给你,来日启程的时候,派人送个信给我就行。”
“行吧。那这位楚姑娘,就交给我照应好了。”
其实想一想,楚云皓身为摄政亲王,与内廷女眷千里同行,的确说不过去。来的时候急着赶路,顾不了这些,也不能回去的时候还没个计较。
“嗯,然后让那个白羽跟着我们一起走就行了。”
这些事情都定了下来,此次南境之行,也算是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