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皓在这偏远之地,委实说,也不能耽搁太久。
第二日便启程北上。与来的那会儿相比,少了个人,又多了俩个人。
少的是楚天香,留她在南境这边养伤,顺便见见故人。她身上的伤虽然不算致命,但一箭穿过肩胛骨,也不是小事。这会儿要是还要带着她一起北上,就有些太残忍了。
何况原本身份上而言就有不便,对于楚云皓而言,既然一早就知道俩人没有缘分,再多的相处,不过是徒增感伤罢了。
多出来的两个人,是楚玉隆与白羽。
楚玉隆北上是要去北境回广邪清法殿的。楚云皓预先跟他说过。回去的时候,好歹还能赶得上上元节。再怎么说也该入宫一趟,见见今上天子。毕竟也算是姑表兄弟,自从杨烈继位登基以来,他们二人几乎也就没有见过面。
至于白羽,钦天监的事情跟他提起过了,白羽倒是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到了这个地步,其实也没有多少选择余地,他若是还留在南境,也未必就能有活路。
倒是开玩笑一般的同楚云皓说了一句。
“摄政王殿下若是想要杀我,总不至于需要将我带离南境再杀吧?”
楚云皓说,“那是不会。而且我没有必要杀你。玉隆儿的事情,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说话算数。回到天启之后,我会将你送到钦天监,继续研修正一天道的术法。你在那边,如果有别的事情,也可以对我说。”
他真不至于连这点心胸都没有,以至于容不下白羽。
白羽轻声道,“那就多谢摄政王殿下了。”
他心情也颇为复杂。
当初将玉隆儿的藏身之处说出来的时候,其实也是被楚天香所说服,知道自己已然没有退路。但说出来之后,自己的前程如何,他是真的没有细想过。
也不是没有过惶恐的。若是那位摄政王殿下按着他给的线索救了人,事毕之后放弃他这个人,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办法。
但看起来,那位摄政王殿下似乎也不是这样的人。
他虽然算是巫族王室出身,但毕竟母亲是巫女,立场站在巫教与王室之间。实话实说,继承王位的时候,顺位排在最后。若是有人想杀个把皇室中人,或许又会将他排在第一位。
他从年幼之时起,便始终如履薄冰,要说起来,这个地方,他也待烦了。
此次绑架楚玉隆,便是巫教那边的意见。大祭祀定了计划,王座也只是随声附和。险些惹怒朱雀皇朝。如今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总要有人出来背锅,白羽若是留下,没准还会被杀了祭天。
真要说起来,这种地方,再留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借着这次机会,离开南境,换个地方,等上几年,等到巫族这边局势另有变化的时候再回来,或许还能有一番作为。
他是这般想的,未曾想到,那位摄政王的安排与他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
回去的路上,楚玉隆与白羽同车而行。这场景倒是略微有些尴尬。
白羽微微苦笑。
他试图同楚玉隆解释。
“当初绑架小公子的事情,都是大祭祀一手策划,在下也是后来听说要去谈判的时候才得知详情的,还望小公子宽宏大量,不要与区区在下计较。”
楚玉隆说,“我也没计较,实话实说,能踏入陷阱,八成以上都是我自己的过错。连个伏天化忌的阵法都看不破,若是回头给师尊知道,他想必也是会嘲笑我没用。”
“这也不能怪小公子,伏天化忌是大祭祀自创的法阵,与正一天道术法之道截然不同。南境百族之中,精通术法之人不计其数,能与大祭祀比肩的却一个也没有。小公子能寻得破绽,自伏天化忌之中脱困,已经十分出类拔萃了。或许连大祭祀也要说一声佩服。”
楚玉隆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伏天化忌真那么难么?说起来是这样,我在里面待了二十多天。完全抓不到什么头绪。原本以为是因为南境术法的运行规则与北境截然不同,所以才会如此。难道对于南境人来说,也那么难么?”
白羽不知道他此话何意,便只老老实实回答了他的问题。
“大祭祀另有思路,伏天化忌与邪能境术法的路数也有不同。就算是大祭祀的弟子也不好推演,若非是术法方面相当有根基的人,都会摸不到脉络。”
现成摆着,白羽也算是那位大祭祀的弟子。但大祭祀的阵法,就算是他自己困进去,应该也是找不到头绪,无法脱身。
楚玉隆思索了片刻。
“那夜我能找得到阵眼所在,其实是因为那位楚姑娘在外面为我引了路。你要这么说的话,那位楚姑娘,术法根基应该也不弱了。”
白羽也认真想了想。
“这种事情,其实也不好说。法阵的探索,除了理论基础根基深厚之外,天赋灵性也很重要。能悟到伏天化忌的走向,她天赋应该不差。至于学了多少不好说。只是,小公子心里也明白,南境王族的人,没有不懂术法的。她既然是霓羽族那位族长的妹妹,再怎么说,也不至于一无所知。”
楚玉隆点了点头。
他拿出图纸,借机将当初破解伏天化忌之时遇到的不明之处拿出来与白羽一一参详。白羽倒也算是豁达。既然如今已经离了巫族,往后许多年大概都要在朱雀皇朝做事,既是如此,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反正,即便是有他的解说,楚玉隆想破解伏天化忌,依然是会十分困难。大祭祀精心构造的法阵,在外人看来,几乎完全没有规律可循。白羽虽然自年纪很小的时候便是大祭祀的弟子之一,但自认天赋不足,早已放弃了。如今见楚玉隆这般兴致盎然。心情也是有些复杂。
“术法一道,需要天资,天资如果不够的话,不论怎么尽力,或许都没有用处吧。”
楚玉隆低头在图纸上画线条。
“之前送我去北境之前,父亲也见过上百个孩子。据说我是最有天份的。”
白羽有些无言以对。
“说到术法天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南境有玉阳江的蓬勃生气在,因此容易养出灵性出众的术法大家。朱雀皇朝这边的话,也不是说天生体质上有差异。而是没有灵气丰富的地方,因此北朝人在灵力感应上便会略微弱一些。”
楚玉隆点头,说,“我知道啊,所以说我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去北境了。我师尊大人安成君那边有他自己构建的阴阳道法阵引天地源流而来,灵气炽盛不输玉阳江。所以我觉得我应该还算说得过去。”
“那位楚姑娘,应该也不差吧。有空的时候,多与她参详一番,或许也可以帮到你不少。”
楚玉隆微然笑笑,说,“她根基如何,我是不大好说,不过既然你这样说。她应该是懂术法的吧。只是,她不是我可以用的人。”
“那位不是摄政王殿下府上的人么?”
楚玉隆愣了一下。这时才想到,白羽应该还不知道楚天香早已入了内廷。
也难怪。她跟着楚云皓奔赴南境。外人看来,自会将她当做楚云皓门下的人。
不大好解释,所以玉隆儿也没说什么,只道,“她在天启那边另有身份,来日你总会知道的,我是不便说。”
白羽心里便想着,早就听说过了,北朝那边虽然不怎么精研术法。但正一天道还是有传承的,在外是钦天监,内廷是太阴殿。以楚天香的出身,北朝又向来是不拘一格降人才,那她或许是在内廷太阴殿做事也不一定。
楚玉隆是外臣,跟内廷那边往来不多,也算是正常。
他们这一路,相处的倒是不错。楚玉隆同他参详了不少邪能境术法上的事情。约略是想作为回报,也跟他说起了天启各大家族,内外六部的事情。
白羽笑道,“同我说这些,不怕来日我与你们为敌的时候知道的太多?”
楚玉隆说,“你若是真有心打探这些事情,我就算不说,你之后也会设法打听。预先告诉你。也算是为了你我之间的一点缘分。其实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与南境为敌。”
“北朝一直想要平定南境。战场上为敌,是早晚的事情。”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是北朝的信仰。为了这一句话,天子剑指之处,尸山血海都不可惜。但天下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身为边军,我看到的是活生生的人。我希望将来就算有一天,战争不可避免的时候,至少可以尽量努力,让它结束的快一些,少死一些人。从这一点来说,或许我们不是敌人。”
“小公子果然有家国情怀。只是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大概只希望自己能活的好一些。大概是不会有小公子这样的胸怀了。”
“没关系,我们各自做各自的事情就好。”
这一程行至最后,即将到达天启的时候,楚玉隆特意嘱咐了白羽几句。
“你可不可以答应我,那位楚姑娘可能会术法的事情,到了天启之后,就不要再跟其他人提起了。”
白羽有些讶异,“为什么?”
“其实也没有别的什么特殊原因。术法这样的技巧,可能也只属于南境。天启那边,没有人在意这些。她自己或许也不会跟别人说。我不希望旁人因此而议论他。”
白羽低头,轻轻地笑了笑。
“小公子既有所求,这一点小事,在下当然会应下。”
“有劳了。”
要说起来,他们这一路同行,结下来的交情,倒也不算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