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显得郑重客气一些,还是由漪澜殿的掌事女官唐玉特意送白玲珑出去的。
唐玉送人出去,许久才回来。叶瞬不免有些意外,笑着说了两句。
“送那位顺仪,难道是一路送到安和殿了么?如今四月中,那边的桃花应该开的不错。改日有空,折几枝回来养着才好。”
安和殿附近一片桃林,如今应该是正当时节。她天性活泼,对这些活物一向也多有执着。殿内摆着水墨丹青的供瓶,依着时节,用清水养着各式各样的折枝花。喜欢归喜欢吧,好端端的花枝,从枝头折了下来摆在殿内。或许对花而言,被她喜欢上,也算不得多好的命运。
唐玉在她身后笑道,“哪里就去安和殿了呢,是在外头碰到了那位谢贵嫔。她恰巧路过,便跟我说了几句话。又说过几日,要登门来拜访您。”
叶瞬道,“照这么说,倒是我们失礼了。今日午后,便给贵嫔送点东西过去吧。”
那位入宫册封礼她们都是去过的。比划着宫里的规矩,新人入内,原该见一见从前的人。带一两样伴手礼,算是见面打个招呼。
但谢襄樊位分高于她们。除了楚妃之外,原没有必要特意去拜会旁人。
从长秋殿到谨成殿是会经过漪澜殿。叶瞬心思灵透,片刻便猜出来龙去脉。
又对唐玉说,“要不去打听打听,问问谢贵嫔给谨成殿送了什么?”
江南世家送礼的规矩,向来与天启不同。至于入乡随俗,是随了天启的习惯。还是将江南的规矩带过来了。就得问过才知道。
唐玉出去,不多时便带了消息回来。
“也没送什么,只带了几幅字画,说是谢家长公子手书。楚妃殿下很是喜欢,回赠了从前那位楚七爷的字画。”
谢长公子,也是江南的书画大家。他的草书好,嶙峋如山间乱石。自有一番离世风骨在。
叶瞬听了这话,微微笑了笑。
“她俩倒是风雅,也就是家里现成摆着名家,才能你来我往的风雅起来。咱们家有写字能看的么?”
唐玉迟疑了一下,道,“家学里的夫子说少将军的字不错。颇有俊逸之材,只是少将军远在云中。想要将他的字送过来,恐怕要耗些时间。”
叶瞬想了想,略微笑了笑。
“亏你想得出来,从前父亲便嫌弃哥哥的字写得难看。要他日日做功课。他也不肯下功夫。交上去的字都是我代写的。夫子夸他,不过是因他这两年他立了军功,给他留些颜面罢了。武家出身的人,字写得再好,比起儒生,还是似狗爬一般。送他的字给那位谢二小姐,岂不是班门弄斧自取其辱?”
唐玉便道,“那咱们要送什么?要不能跟人家学,就得主子您拿个正经主意才是。”
叶瞬原本正在打理庭前的杏花。听见这话,抬手之间,便将那开得正好的白杏花剪下了一枝来。
“去把外头那只琉璃供瓶拿来。”
唐玉应声而去。将叶瞬说的那只琉璃瓶子拿了进来。
通身清透的瓶子,底座晕染出墨绿之色,宛若烟雾一般,一点点攀升到瓶颈之处。雪白的杏花插了进去,翠绿底子,深褐色花枝,往上蔓延出如雪一般的花色,煞是好看。
叶瞬将花插好,心满意足的笑了笑。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这或许也不算是落入俗套了。”
唐玉即刻赞道,“娘娘一向心灵手巧。”
“午后便给长秋殿送过去吧,希望那位能喜欢。”
唐玉应了下来。将花瓶带了过去。叶瞬回到自己偏殿,坐在书房明堂下。随便找了本书翻着。
算着日子,这一两天杨烈是该来了,因此她才特意想着,要给殿内摆什么样的话。甚至还惦记上了安和殿的桃花。谁料杨烈一直没来。特意新选的供瓶,也随手就送了长秋殿。
不往心里去,便也罢了。偏忍不住,还是多问了一两句。
“陛下这几日是很忙么?”
“摄政王殿下回来了,这两日朝政之外,都是与殿下在持中殿商谈。听说是为了江南那边的政务。耽搁不得。”
“也是,那位殿下南巡的时候还被人行刺。也难怪陛下忧心。”
楚云皓南行彻查拜月教一事,虽然中途曾经在谢府门庭被人行刺。但毕竟还是全身而退。
证据文书足足装了三个大箱。用马车一路运回来。拜月教的罪行固然罄竹难书。但说起来,楚云皓的手段也确实了得。卷宗理的清清楚楚,只待大理寺依律处置。
当日谢府门庭摄政王被刺一案,尤为令人震惊。本朝虽然承平的日子也不算久。但自打天启之乱之后,这七八年间,倒也没遇到过这般凶残的匪徒。
谢襄樊当日在场,也算是重要人证。因其贵重的身份,不能在外朝府衙接受问讯。因此上午的朝会之后,杨烈特意将他请到了持中殿。隔着屏风,由大理寺的官员一一确认卷宗中录下的证词。
本朝办案一贯严谨。即便是摄政王府出的卷宗。若有可能,一样是希望能与证人当面确认。比对着索引文书里记载的事实。一条一条问讯到底。不觉间便已经过了两个时辰。送走外朝的那些官员。杨烈又将摄政王殿下与襄樊二人留在殿内用晚膳。
有摄政王在的时候,持中殿赐宴向来是不用御部的规矩。只依着他平日里的口味,摆了几样爱吃的菜罢了。又因为谢贵嫔今日在场的缘故,特意添了几样江南的小菜。按着时节,正是新笋上来的时候。略微腌制之后,切碎摆上,看着颇为青翠可口。
“舅父此行为国操劳,颇为辛苦,不料竟遇上行刺之事,令人震惊。幸好安然无恙。只是听说谢三小姐当日为了救舅父,受伤颇重,如今不知情形如何了?”
他这话问的是谢襄樊。当日册封之后,也曾经留宿长秋殿。为了迎接新人的缘故,长秋殿特意分外讲究的装饰了一番,处处都是一派崭新的迹象。按说也不是第一次成亲了。只是这一次,想到这位谢府的小姐是为了管理六宫事务的缘故才被迎入宫来,心情就比之前要郑重的多。
如今这才刚过三朝,也算是少年夫妻新婚燕尔。说起话的时候,倒是分外郑重的态度。
谢襄樊听见他问,便停著答道,“承蒙陛下关心,小妹伤势已无大碍。原定了入宫供职太阴殿的。前几日收到来信,说这些日子渐渐好转。下个月或许便能来天启了。”
“那倒是好事。内廷求贤若渴。三小姐这般人才,朕也盼着能早点见到她。”
这边吃着饭,便随意不拘的说了些闲话。到了掌灯时分,宫门已经落锁许久,摄政王殿下才打算出宫。先送他走到御道尽头,折返回来,才见谢襄樊已经裹了斗篷,在廊下站着了。
杨烈不免讶异。
“这就要走了么?已经这样晚了,不如今夜留宿在持中殿吧。”
谢襄樊含笑摇了摇头。身后站着的值宿女官便道,“长秋殿这位殿下听说这两日原该是陛下召幸漪澜殿的日子。因此不愿掠人之意。”
杨烈叹息一声,道,“罢了,你初来宫里没多少时日,若是要你为了朕的缘故得罪人,倒是不应当了。今夜便这样吧。多拿两盏宫灯,为长秋殿送行。”
月白色的宫灯照开暗处,沿御道一路远行,送长秋殿这位主子回去。杨烈正要入内,身边的女官便问,“陛下可是要摆驾漪澜殿?”
杨烈略微迟疑了片刻。
“罢了,已经这样晚了。若是这会儿过去,难免让阿瞬在意。还是明日再去吧。”
不多时,谢襄樊回了长秋殿,才听伺候人说起,今日午后的时候,漪澜殿曾经送了花过来。
她看着摆在几案上的杏花,便说了几句。
“你们也是的,收了人家的礼,该去持中殿告知本宫一声才对。都这个时辰了,本宫竟一无所知,怠慢漪澜殿了。”
身边伺候的绿苔便先帮她解了披风,道,“殿下先歇一歇吧,想想该回什么礼,明日好送过去。”
谢襄樊略微思索了片刻。
“既然送的是折花与供瓶。就在匣子里把本宫带来的那只琉璃盏找出来。明日里盛一盏青梅送过去吧。”
江南气候,原是到了青梅结果的时节。新鲜的果子不能久放,更耐不住长途运输。谢襄樊当初是从庭院移植了两株青梅树,连着一树的青梅果子,千里迢迢运到天启。已经种在了长秋殿内。虽然不知这果子长途跋涉至此能否种的活。但这一两日摘下来,总还是新鲜的。
“殿下今日见了漪澜殿那位掌事女官,还说改日要拜访的。想来是因了这缘故,漪澜殿那位殿下才折枝相赠。”
谢襄樊略微点了点头,道,“宫里这些人啊,她们不来见本宫,本宫只好一个个去见她们了,今日先见了楚妃,那位殿下倒是个随和有趣的人。”
绿苔吐了吐舌头,心想也只有自家小姐这样说。刚来那会儿,听宫里人说话的意思,可没人觉得楚妃好相处。
“既是如此,殿下明日去漪澜殿么?”
谢襄樊略微想了想,道,“再等等吧。先把回礼送了。过几日,等咱们这边安顿好了,再去拜访她们不迟。”
殿上人三处,都是一定要去的。楚妃贵为正妃,又是摄政王殿下的侄女。为了这渊源,也该先去。至于另外两殿。地位既是不相上下,该如何对待,便得斟酌一番了。今日漪澜殿既然送了东西过来,有来有往合情合理。但倒也不必急着拜访,总要给弘徽殿留几分余地的。
依着规矩,该是这两位主子过来见她才是,既然都沉得住气,倒也不妨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