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承方笑了笑。
“殿下吉人天相，想要殿下死的人，恐怕是不自量力，蚍蜉撼树了。”
路已经走到尽头了。他不必再送。
有些话，大宗师没有明说，楚云皓也没有明着答应。
但话也不需要挑那么明，都是聪明人，人情送出去了，自然会收到相应的回报。作为交易而言，既然俩不吃亏，便也说得上公正合理。
楚云皓在悦府的别苑住了七日。
府上除了武殿青缨卫之外，另有悦府的府兵驻守。虽然之后几日，也陆续有些宵小冒犯。但都被拦截了下来。
悦府虽然并非武家，府上府兵们的战斗力，倒也是意料之外的强悍。
抓了一些人，查了一些证据。多数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动不了拜月教的根基。七日之后，谢府三小姐渐渐醒转过来，眼看已经没有生命之忧。楚云皓这才与谢府商议，先带二小姐回天启。过些日子，待三小姐伤势彻底好转之后，再让六庭馆另外遣人接三小姐入京。
谢玄自是赞同的。
出阁酒已经办过。无须再办第二次。谢家一样是十里红妆送女儿出门。至于楚云皓，离开江南之时，带走的除了此次赈灾所用的账目之外，另外还有一箱卷宗。
彻查江南邪教，从来都不是一句空话。证据早已搜集齐全。只是以他的性情，不管做了什么，终究都不愿张扬到人尽皆知罢了。
返回天启之后，谢家二小姐谢襄樊以贵嫔身份入宫，赐居长秋殿，封权贵嫔，摄六宫事。
入宫即为贵嫔，即刻便越过了弘徽殿漪澜殿两处御殿的地位。摄六宫事，便可代楚妃管理六宫，谢府这位小姐初初入宫，便已经越过旁人，几乎到了能与楚妃平起平坐的地位。
更不必说这一个权字，意味深长。历来后宫宫妃，若非极其受宠并且出身贵重，绝不会轻易得到权这一字封号。此字虽然向来少用，倒也不是没有，往近了说，今上天子生母，便曾经被封为权妃。
谢府小姐这般地位，旁人却也无话可说。谢府清流门第。江南清流，是在本朝建立之前便声望隆重的世家门第。家族传承上千年。与外朝内廷的权势相比，清流门第的声望更为隆重。清流世家嫡女出身，便是封后也足以匹配。她做执掌六宫的贵嫔，旁人自是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倒也不是没有意见。
宫里的人，总是不缺嫉妒之心的。
只是说到妒恨，倒也不是人人都配嫉妒这位权贵嫔。那些纷纷议论，便都落在了几处殿上人的耳朵里。
连一向云淡风轻的安和店白顺仪，都有空在娴嫔殿内喝茶了。
一边喝茶一边说道，“这眼看着也四月中了。多多少少，也算是春夏之交。往年这个时候，御部置办内廷用度，向来是以宫灯帷的太妃们和武成殿那位殿下为重的。今年吧，那位殿下也搬回到楚府了，原以为会在六宫嫔妃这边多费点心思，好歹也将屋里的布置换一换的，谁料又赶上谢府那位小姐出阁。十里红妆，倒也配得上内廷尽心尽力为她迎嫁。只是想想倒觉得，六庭馆现在做事也没个准了。再怎么说，总该一视同仁才是。咱们难道就不是世家出身了么？当初六宫一同入内廷。任谁也没有她那样的风光热闹。”
娴嫔便道：“人家毕竟功高。当初同摄政王殿下一同离开江南的时候，不是被行刺了么？听说还有个妹妹，救了殿下。也难怪殿下另眼看待。”
白玲珑含笑道，“这也有趣。殿下南下，原是为了江南赈灾。后来发现拜月教欺世盗名，顺便追查了此事。他在江南，要说起来还挺忙碌的。也不知是打哪儿想起来的。竟然还能顺便为内廷又选了两人。谢府这两姐妹，据说生的都好。门第也高贵。以其贵重的出身，侍奉内廷原是无可挑剔。只是怎么还两姐妹一起来呢？妹妹为救殿下奋不顾身还受了重伤。听说过阵子才进宫。既是清流世家。在入宫的事情上这般积极，同妾身这样的俗人又有什么差别。六庭馆竟然还这般看重她。不知道是什么章程？”
叶瞬微然笑了笑，说，“你倒也见得不错。只是如今放眼六宫，都是奉承那位权贵嫔的人，毕竟她得了协理六宫的权力。至于合不合规矩的，该对楚妃说才是。殿下是楚妃的叔父。当初送楚妃入宫的人是他。如今找人分去楚妃权力的，也是他。真不知他是如何打算了。”
白玲珑道，“楚妃身边有规矩，别说妾身这样的外人了，连她跟前伺候的人都不许轻易议论宫里的事情。还是娘娘随和好相处。才容得下这几句议论。”
叶瞬说，“楚妃殿下心里放的事情太多，因此才会容不下这些议论。本宫没那么看不开。各宫里都闲着无事，议论议论又怎么了。楚妃那性子，未免太板正了一些。”
白玲珑轻笑道，“谁说不是呢。那位殿下轻易不言不语。但要论起脾气，恐怕是宫里最厉害的。旁人即便是想讨好她，也说不上话去。”
“你不是一直和弘徽殿那位主子交好么？又不是不知道，弘徽殿与本宫向来是相互看不上的。来我这边说话，不怕弘徽殿心里计较？”
白玲珑笑道，“娘娘可别怪妾身实话实说。弘徽殿那位主子什么脾气，娘娘不是不清楚。她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但要说起来，也没多少深沉的心思。从前楚妃关起门来不管事，宫里便是您二位主持大局，此消彼长，难免是有些龃龉的，如今不比从前了。谢贵嫔入了宫。陛下事事以她为重。您二位都是武家女，若再不齐心一些，怕不是长了他人志气。”
叶瞬将茶盏放下，轻声道，“本宫还想着无事不登三宝殿，难不成是白顺仪准备弃暗投明与本宫往来了。却不料到，竟是为那位说和来的。”
“那位殿下从前可没有得罪过您。就算有出言不逊的时候，主子娘娘岂是吃亏的人？哪次不是怼回去了。为这言语上的事情来来去去积怨，到底没有理由。往深里想，娘娘原本才是顺理成章的皇长子生母。当初糟了暗算，尚未查明真相，没必要为难弘徽殿那位。娘娘您也知道，她不是那样人。”
“本宫又何尝得罪过弘徽殿那位？不过是她一贯横行无忌，旁人吃她这套，本宫不愿容忍罢了。若是那位为人不是这般跋扈嚣张，本宫也没那闲心，非得要与她作对。”
白玲珑一时无言以对，只说了一句，“娘娘这话倒也没错。娘娘一向待弘徽殿主子颇为宽容，往后只要有这份宽容之心在，想必弘徽殿主子也能体会到娘娘的用心。”
叶瞬起身，摆弄着廊下放着的白色牡丹花。
“旁的也就罢了，倒是你该跟弘徽殿那位说一声，就别指着本宫帮着她一起对付长秋殿那位了。清流世家不入浊世，却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谢家女并不是好相与的人。在这宫里面，若是真闲得无聊，与其想着怎么对付别人。倒不如想办法生个孩子傍身，还能有用一些。”
弘徽殿这心是闲，闲到看不清局势。其实说起来，跟别人斗来斗去，就算斗赢了又有什么用？天子不喜欢她，是真的打心底不喜欢。
又没个孩子，怎么能长久呢？这么想想，连叶瞬都觉得有些同情她了。
叶瞬道，“白顺仪还是请回吧，弘徽殿的事情，本宫心里有数，顺仪应当也明白。本宫与她地位相当。她若是诚心要跟本宫过不去，本宫自是不会让着她。不过，毕竟都是武家女。若是来日她与那位谢贵嫔再有什么冲突。本宫虽然不会帮她，但至少也不会跟那位站在同一边落井下石，做到这般地步，是否算得上是仁至义尽？”
白玲珑笑道，“娘娘毕竟是武家女，一向气度胜过旁人的。妾身定会将娘娘的意思传达给弘徽殿那位主子。”
言已至此，便到了该告辞的时候。临走之前，叶瞬突然动了心思，又问了白玲珑一句话。
“你是白家出身的人。毕竟也算是儒门四贵之一。若非是庶出，该与楚妃平起平坐才是。即便庶出吧，白家这一代也没有嫡女，也就是略微耗些时间罢了。内廷四正妃之中为白家预留的位置，早晚会由你坐上去。像你这样的人，不该屈居于弘徽殿之后才是。”
白玲珑停住脚步，半低着头，轻轻笑了笑。
“殿下高看妾身了。白家这样的地方，嫡庶之间的壁垒没有那么容易就能越过的。教统大人虽说是没有嫡女。但他也从来不曾将我放在眼内。预留给白家的淑妃之位。自然不会由我这样一个外室生下的女儿坐上去。妾身不配。至于追随弘徽殿，倒也没有什么特殊缘由。您也知道的，那位殿下就算没有旁的好处，心思却是真的简单。尽心尽力的服侍她，总不至于被亏待便是。”
叶瞬一时也不曾言语。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只是觉得，白玲珑这样的人，其实也挺可怜的。
明明出身于名门世家，却只能将父亲称之为大人。眼睁睁看着嫡出的公子们继承家业，却也只能看着。
或许连嫉妒都不被允许吧。昭武朝那位淑妃是教统大人的亲生妹妹。教统大人另有一个庶出的妹妹在内廷做女官。因为妒恨淑妃，便暗地里用慢性的毒药将淑妃折磨致死。那位庶女后来下场也颇为凄惨。只是她在年少之时便厌憎着淑妃。后来报复得逞，求仁得仁，即便凄惨死去，或许也是不后悔的。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教统对庶出的人极其冷淡。白玲珑自打被送入内廷。白家在内廷的女官众多，也不曾见过对她有什么特殊的照应。
依附弘徽殿，或许也是不得已的选择。这一点上来说，倒也可以说她选的不错。弘徽殿那人，虽然盛气凌人。但多少也还算是仗义。并不会亏待自己人。
叶瞬笑笑，令伺候人将白玲珑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