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晚间,悦兰芳被野猫袭击的事情,便传遍了六宫。
到了夜深的时候,弘徽殿那边得了消息,才知那孩子已经保住了。
亦不免觉得有些遗憾。
悦兰芳在御道遇袭之时,她与丹宫还不曾下楼,便在畅音阁楼台高处瞧着。眼见着两只野猫十分凶蛮,已经将她扑倒在地。却是没有料到,御道之上跌了这样重的一跤。又受了惊吓,竟然还能平安无事。
果然人贱命硬。
她坐在灯台之下,在心里将前因后果都过了一遍。
猫被武殿青缨尉捉去了一只。但这畜生毕竟不会说话。就算审,应该也审不出什么名堂来。
猫是丹宫从宫外送进来的。在宫里自然是查不出端倪。丹宫每次入宫,成箱的带道具进来。都是自朱雀门那边进来。早就打点过了,查也是例行公事,只看外面一两个箱子,内中藏着活物的事情,其实也没人知道。
此事绝不会牵连到她。
这般想想,倒觉得安心许多,只是功亏一篑,终究是不甘心。
另一边,漪澜殿内,娴嫔虽然今日走得早,却也已经听说了前因后果。
秋叶伺候着她卸妆,不免又感慨了几句。
“要说起来,那位更衣主子也太倒霉了。难得出趟门,便遇上了这样的事情。”
叶瞬隔着镜子,看了秋叶一眼,笑笑,道,“你倒是会说。宫里的事情,哪里有巧合。怎么就倒霉了。当初那位楚宛容做更衣的时候,每次经过渡月桥都容易摔倒。那是因为有人预先在她必经之路上泼洒了桐油。还能说她是倒霉走路不小心不成?”
秋叶愣了一下,道,“主子,您这意思,难道又是弘徽殿么?”
叶瞬微微皱了皱眉。
心说也不像啊。
弘徽殿那人,做事向来光明磊落。当初在渡月桥泼桐油针对楚天香。阖宫上下人尽皆知就是她做的。根本就不屑于掩饰。她不愿让悦兰芳生下这个孩子,便敢带着堕胎药去闯皓月清辉楼。野猫伤人这种手段,也太隐秘了些。不像是弘徽殿的手笔。
要说起来,倒是跟当初在她马鞍底下藏野蒺藜的人差不多手笔。阴毒的不动声色。
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来,娴嫔回头看向秋叶。
“你快叫人去查查,咱们殿内统共养了多少猫。都是从哪儿送来的。什么品种,有没有下过小猫崽,下出来的崽儿又都在哪儿,全部都造册备着,免得有人过来问。”
“主子怎么突然想起这事来了。再怎么说,悦更衣那边的事情,也怪不到咱们吧。”
娴嫔道,“叫你办你就去办,仔细点。可别有疏漏了。免得有人来问的时候答不上来。一口黑锅就要扣到我们身上了。”
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当初失了孩子,心想到底不是时机。一时半会儿索性不生了也好。为打发时间,养了几只猫,哪里还能料到竟能赶上这事。
如今宫里住的这些人中,也就她养的猫多一些。便是例行公事,也该问一问的。至于这背后,是不是有人想一箭双雕,倒也另当别论。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日,早朝路上,龙莲上了御辇,和杨烈说了两句。
“事情已经确认了。”
昨夜龙莲将那只猫带到武殿那边,顺便带过去的,还有悦兰芳时常穿的两件衣裳。
宫里这些手段,见得多了。多少都有些数。
除了悦兰芳的衣裳,还有两件普通宫女的衣服,各自包裹了一团棉絮丢在地上。将猫从笼子里放出来两次,次次都准确无误的往悦兰芳的衣裳上扑了过去。
很显然,是有人有意为之。
杨烈说,“既然知道不是巧合,有没有办法知道是谁干的?”
宫里有人心思这般恶毒,一而再再而三谋害皇嗣,也由不得他不上心。
龙莲微微摇了摇头。
“宫里也没个能训猫的地方。都知道娴嫔喜欢养猫。今早例行公事,也叫人去问了一问。娴嫔早预备好了,将殿内那些猫的来龙去脉都造册呈上来了。清清楚楚,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想来此事是与娴嫔无关的。”
杨烈亦点头道,,“阿瞬应该不至于做这样的事情。她姑母前些日子还跟朕提起过,说若是悦更衣的孩子生下来,想要让阿瞬做那孩子的养母。她没理由这么做。”
龙莲抬头,看向杨烈。
“陛下答应了?”
孩子还没生下来,便已经安排好去向,这听起来,也不像是杨烈的风格。
杨烈轻声道,“如今宫里都盯着皇长子的事情,朕却也不愿让阿瞬成为众矢之的。跟叶大人说了,若是生下来是个皇子,便降为臣藉,交给六庭馆抚养。不入宗室族谱。若生下来是个公主,留在生母身边也就罢了。”
按说起来,皇子降为臣藉,该交给宗室亲王抚养。但如今皇族也人丁单薄。南冕亲王算是个好人选。只是南冕亲王原本是天子叔父,他自己又没有孩子。若是收养这孩子,杨烈的儿子便会变成名义上的弟弟。摄政亲王与麒麟王都没有孩子,也是因为辈分的缘故,没法收养杨烈的孩子。
刀龙府世子倒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只是悦兰芳原本就是刀龙府侍妾。若是在她入宫之后,再将她生下来的孩子交还刀龙府,恐怕就会让皇室沦为天下人的笑柄了。
因此一时半会儿,没法为这孩子选择合适的养父,也只能暂时寄养于六庭馆。
但不管怎样,降为臣藉一事,却是板上钉钉了。只是眼下孩子还没有生出来,杨烈不愿先将此事说出来,让悦兰芳伤心罢了。
龙莲思索片刻,道,“既是如此,漪澜殿虽不能如愿,但也确实没有理由对付悦更衣。”
杨烈抬头看了眼龙莲,问道,“弘徽殿呢?”
龙莲点点头,道,“弘徽殿对悦更衣一向深有不满,人尽皆知。只是,弘徽殿那地方,向来人来人往的。也没听说过弘徽殿养猫。宫里这地方,若真是花心思驯养动物,总有些动静出来的。不至于一点都没露痕迹。”
“那就是宫外带进来的了?”
“宫外有什么小动物进来,几处宫门都有记录的。除了漪澜殿,别处也没提过。真要说的话,还是当这几只野猫原本便是宫里山林之中养出来的更为合理一些。”
杨烈看了眼龙莲,道,“朕前几日还听说,为了弘徽殿那边排戏的事情,丹宫时常进宫,每次进来,都带不少箱子。不至于藏不住活物吧。”
龙莲摇了摇头,道,“如今时过境迁,晚了。丹宫带来的东西,都有记录在册。的确如陛下所说,来往这么多次,大箱小箱的,不至于连只猫都藏不住。真要说起来,能驯养野猫,恐怕还是宫外更为合理一些。只是当初没在丹宫车驾上查出来这些东西。那就是没有证据,现在想查,已经不可能了。”
杨烈垂下眼眸。默然片刻。
他的确愤怒。但事实便如龙莲所说,死无对证罢了。他在深宫之中,既不能因为没有证据的事情怪罪弘徽殿。也不能将刀龙世子妃传入内廷审问。
甚至不能因为此事去搜刀龙府。
丹宫自作聪明,自以为此事做的天衣无缝。谁料一举一动,全都无处遁形。
只是查无实证,即便是天子,也不能将她怎样。
杨烈叹一口气,道,“罢了,你再仔细查查,看看宫里有没有什么痕迹。还有,几处林子都搜一搜,再有能伤人的野兽,都先捉了,带去围场那边放生吧。往后仔细点,但凡入宫的,不管是什么身份,随身携带箱笼,都要仔细查验过,确保万无一失才是,还有,丹宫入宫的时候,当值的那些人,全都换了吧。”
龙莲一一应下他的吩咐。不觉间,杨烈的车辇已经到了持中殿。
该去早朝了。
要说起来,内廷的事情,原本也不该他来头痛。可叹他生母早逝,內宫之中不仅没有太后,连太妃们也为了避嫌,退居宫灯帏了。楚妃地位超然,却总是称病不管事。弘徽殿不识大体。漪澜殿,也是能躲就躲。
要说起来,心思敏锐能管事的,悦怀玉与白玲珑倒是不错。只可惜都是庶出,身份低微,说话也不能服众。
凤座无主。内廷的日子到底不好过。贵为天子,他也不容易。
那虚悬的凤座,原本是该留给阿鹮的。只是他不愿让楚家继续坐大。给了阿鹮妃位,也不让任何人越过阿鹮的地位。他认为他给阿鹮的已经够多。可偏偏,阿鹮不在乎。
或许以阿鹮的性情,也不适合管理六宫吧。
上朝之前,杨烈便想着,或许是时候,该再找个能管理内廷事务的世家女子入宫了。
就算不能越过阿鹮,也至少得封一个贵嫔。这样的话,出身就必须高过如嫔与娴嫔。除了四贵家族,不做他想。
四贵家族,也没有身份高贵的嫡女了。悦氏大宗师最小的女儿已经给了刀龙府。何况想想丹宫那心性,也不像是能在内廷管事的。
教统大人没有嫡女。刀龙府是宗室,不能与皇室议亲。楚家除了阿鹮,也没有别人了。
即便是有,想来也不打算在阿鹮还如此年轻的时候就再往宫里送人了。
他心里想着这些事情,翻着呈上来的折子,正好这阵子的奏章,都是在说江南水患的事情,这才突然想起,江南清贵名门不少,在江南世家中,或许也能择出合适的人选。
又得问摄政王了,毕竟如今他正在江南。这样的事情,也只能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