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怀玉看了眼悦兰芳。轻声道，“多谢叶大人的关心了。兰芳已经许了亲事。年末便要出阁了。”
叶明仪倒是吃了一惊，又多问一句，“这般人才，却不知是许在哪家公候府上。”
悦怀玉还没有说话，悦兰芳自己便道，“叶大人谬赞，臣女没有那样的福气。是嫁到刀龙府上，做世子的侧室。”
叶明仪又吃了一惊。
刀龙府世子妃过世多年。去年才听说，四贵之一悦氏家族有位嫡出的小姐要入刀龙府为续弦。以悦氏嫡小姐之尊贵身份，续弦也当是正妃才是。为何又说是侧室。
悦怀玉见悦兰芳不愿再多说，便代她答道，“要做世子妃的是我们家三小姐，小字从心的那位便是。兰芳比三小姐晚三个月入世子府，也是托了三小姐的福，自家姐妹，能相互照应。”
这话一说便明白了。大宗师家嫡出的小姐只有三位，都是临月郡主所出。其他庶出的子女不计其数，论起身份地位，自是不及郡主的骨血珍贵。能为世子续弦的，自然得血统高贵无可挑剔之人。
那位悦三小姐是有宫里给的封号的，人称丹宫。悦从心这个名讳，倒是很少提起了。
楚玉鹮将汤碗放在了桌上。
她说，“我们身在内廷，是天子侧室，跟公候府上的侧妃也差不多。没什么可说的，不过刀龙府世子为人很不错，也算是个好前程了。”
“是，”悦怀玉也笑着应了下来，她说，“其实也没有说是侧妃，只是入府照应丹宫罢了。至于将来地位如何，也的要看个人资质。兰芳算是好命了。”
有这一身本领，在世子府上也就罢了。若是在宫里，怀璧其罪，未必便有好日子过。大宗师其实也没那么喜欢悦兰芳，从前总说，悦兰芳医术上天赋惊人。可惜为人处世方面，几乎没有什么可取之处。大概是应对不了宫里的生活的。为了照顾丹宫的缘故，将她嫁到了刀龙府。和别人相比，算是好出路了。
也幸好是学了这一身好医术，不然便是一无是处了。
伺候人过来说漪澜殿那位主子醒了。悦兰芳连忙起身，说先过去看一眼。
留下她们三个人，接着说话。
叶明仪道，“丹宫是今年年末要入刀龙世子府吧。”
悦怀玉点头称是。
她从前也在六庭馆读过书，跟叶明仪这般一部执令上的人是说不上话的。而且她从前是在书部，和射部也没什么交集。这时候，天子陛下也不在，众人安安静静的对坐难免尴尬。找不到话说，提起刀龙府上这一码事，也就多说了几句。
怎么说也是喜事，没有什么不能议论的。
叶明仪说道，“圣武亲王世子身份尊贵，从前府上那位侧妃，还是承显朝的六公主。六公主那个人性情也是极随和的，也是可惜，没有留下一儿半女便去了。是大前年的事情吧。”
悦怀玉说是，她说，“从前在宫里伺候太妃的时候，也曾有幸见过六公主一面。六公主待妾身十分温和亲切，受宠若惊了。”
刀龙府那位圣武亲王原是承显皇帝的亲兄弟。也是今上天子的叔祖父。刀龙府又是儒门四贵之一。宗亲贵胄都占齐全了。悦氏如今虽然说也是儒门四贵之一，但毕竟皇商起家，总有些洗不去的铜臭气息。时常被帝都的公卿世家轻蔑。以丹宫的身份，能嫁入刀龙家，算是高攀了。
刀龙府原本那位正妃是承显朝六公主，血统尊贵远在丹宫之上。又没有留下孩子。丹宫入府，说是续弦继室，但既然正室没有孩子。她其实和正妃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刀龙府也算是侯门深苑了，都说刀龙府上那位世子性情疏朗开阔又是极其温和好相处的人。只是丹宫自己，却并非什么好相处的人。
悦氏三位小姐中，大小姐性情跋扈而又鲁莽。二小姐恶毒骄纵。丹宫吧，年纪尚小，还看不出什么。大宗师从前说过，临月郡主生出来的前两个女儿，又蠢又废，一无是处。他根本就不想管。但既然有嫡出小姐的身份在，不得已，也是锦衣玉食众星捧月一般的供着。至于三小姐丹宫。据说大宗师是很喜欢丹宫的，总将她带在身边。但和庶女还是不同的。
嫡出的三位小姐都没有吃过什么苦头。大宗师也不指着她们做什么事。只是当做一个高贵的摆设罢了。悦怀玉和丹宫并不熟悉。只是从前在家宴上见过几次。漂亮是真的很漂亮的，人骨架也小，等身及地的黑发似瀑布流云一般铺在身后，一身红衣映出肤色如雪纯色嫣红。容貌生得艳丽而又精致。只是丹宫喜欢用红色胭脂涂在眼眉之间，又以水晶碎钻做成泪痣嵌在眼角。时常面无表情的坐在大宗师身边。看那模样，不像是深受宠爱，倒像是怨念深重的样子。
就算是没怎么相处过，看也看得出来，丹宫脾气是不怎么好的。悦怀玉与悦兰芳从小一起长大，想到大宗师此次安排悦兰芳与丹宫一起嫁入刀龙府。虽然悦兰芳连侧室都算不上，也就是一个陪房丫头的身份。但也不知，丹宫与丹宫身边的人是否能容得下她。
心里是有几分担忧的，只不会对外人流露出来，当下也是笑着与叶明仪往来应对。
不多时，悦兰芳出来了，这边的谈话便停下了。悦兰芳道，“眼下看着，血似乎是止住了。明日便将止血的棉纱先拆出来看看情况。生死一线便在今夜了，要不请太阴殿那边今夜为主子祭上本名星坛，点了织命灯，护着命数吧。”
楚玉鹮略微有些压抑，道，“悦姑娘身为医女，还需要以命数相护么？”
悦兰芳叹口气道，“医者尽力而为，命数上的事情，还得看天。也算是求一个心安吧。”
楚玉鹮点头道，“既是如此，本宫即刻吩咐人去知会太阴殿，今夜开坛祭祀。为漪澜殿女御祈福。”
她叫了谨成殿的掌事女官楚冰如过去太阴殿传话，众人这才坐下，静静的等着。
太阴殿那边得了消息，在太阴殿内写了漪澜殿女御的生辰八字，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方位，上建三台华盖，周列十二宫辰，下首才是本命灯，共合一十七盏。太阴殿首座慕潇湘高座于祭坛之上，周遭二十七名巫女围坐祝祷。十七盏命灯在风中闪烁。这般守到天明时分，若是灯盏不灭，命中这一劫，也就算是过去了。
今夜注定是彻夜不能眠。慕潇湘率领太阴殿众位巫女提起精神守着。祭坛摆上之后，起初是一阵惊雷声过，之后风停雨骤云吹散，抬头望天时，也见得到月影隐隐在云层后浮现。慕潇湘抬头望了一眼，还对自己徒弟道，“今夜若是一直晴天朗月，或许也就不会有什么事情了。”
众巫女都跪坐在祭坛下方，低首垂目诵经之声不觉于耳。原想着有这紫寰宫中一脉龙气镇着，不该再有什么变故。却不料到了四更时分，忽然间天昏地暗，起了一阵大风。慕潇湘吃了一惊，慌忙执剑下了祭坛，跳起祭祀之舞。在风中接连点燃七道灵符。十七盏命灯虽然风中飘摇，但却也不曾熄灭。三阵大风过去之后，众人方才松了一口气，却不料大风之后，突然自平地生出一阵冷气。直直冲着十七盏命灯而去。慕潇湘回护不及，长剑在空中挥舞数下之后，恶风消弭无踪，然而定睛细看，那十七盏命灯已经被扑灭七盏。
慕潇湘站在原地，愣怔片刻，突然间没忍住便一口鲜血吐到地上。身边侍奉的几个徒弟慌忙上手搀扶，她却只是摆了摆手。
“罢了，怪我学艺不精，终究全不了命数。”
太阴殿副座云之遥轻声劝道，“天命之道，人力终究难逆。保得住十盏灯，也足以为女御渡过此劫了。首座不必太过于自责。”
慕潇湘道，“天命难违，人力总有可为之事。揽月阁那个冤孽，是不能再留下去了。”
云之遥没有搭话。
她在这件事中，原本没有立场。也不知为何首座祀嬛对于揽月阁更衣的厌恶之心如此之重。但太阴殿如今既然是首座大人一言九鼎，她也用不着为了替不想干的人说话而得罪首座。
这阵大风过去，便再无变故。到天明时分，慕潇湘遣了女弟子前去漪澜殿送信。楚玉鹮得了消息，知道悦兰芳正在寝殿内为漪澜殿女御查看伤口，也只是默然等着。
不多时悦兰芳出来，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楚玉鹮告诉她，十七盏织命灯灭了七盏。
悦兰芳点点头，道，“还有没有灭的就好。棉纱已经拆出来了。昨夜缝好的伤口，并没有开裂的迹象。这几日用心调养，只要没有什么大的动作，应该也能渡的过去。”
楚玉鹮点点头，问道，“女御已经醒了么？”
悦兰芳说是。医者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连药箱和方才所用的器械都已经带了出来。此刻殿内，也就只剩下叶瞬一人与她身边的秋叶和夏荷照应着。
楚玉鹮道，“本宫进去看看她，不妨事吧？”
悦兰芳说，“想是不妨的。娘娘请自便吧。”
楚玉鹮先去了寝殿那边。悦兰芳坐在悦怀玉身边，姐妹俩个坐着也说了几句体己的话。
那边楚玉鹮踏入漪澜殿寝殿，这才几日光景，便觉得漪澜殿如今的氛围，与平日里截然不同了。
漪澜殿女御原本是武家女子，生性喜欢开阔格局。从前漪澜殿四面大窗，一年四季，少说也要开四季，便是冬季大雪的日子，偶尔也要开窗通风，只挂薄薄一层纱帘。殿内向来是一目了然的明朗简洁。如今因为怕见风的缘故，四处窗户全挂上了厚厚的隔帘。缝隙都恨不得赌上，绕是如此，寝台四周亦挂了两层帷幕。只掀开一个角，露出女御苍白的一张面孔。
光是踏进这个地方，便觉得胸闷气短了。也不知道她重病里的人，如何忍得。
殿内原是有一层血腥气息的，为了掩盖的缘故，烧了龙涎香。清雅的香氛之下，隐约血气翻涌沉浮。更让人觉得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