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瞬淡淡的笑了笑。
“是那位悦姑娘吧。我也猜到了，到了这一步，御医所束手无策，也就只剩下局外人，或许还能有点办法。”
杨烈说，“阿瞬，你还很年轻，若是你想要问朕，朕希望你活下去，不惜任何代价。”
叶瞬抬头看向杨烈，她说，“生死是命里的事情，但若是想活着，身为尘世里的人，也不能不拼命挣扎。既然还有一搏之力，那就拼一拼吧。”
杨烈点头，说，“好，我去叫那孩子进来。”
他出了这寝殿的门，在东边配殿那边，与悦兰芳说了叶瞬的决定。悦兰芳点了点头，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将器械一一展示出来。
她说，“臣女要先将手探入漪澜殿主子体内，先感受一下伤口在哪里，究竟有多严重。如果不是很大的撕裂伤，用这些器械将棉纱塞进去，堵住出血点，等待凝血就行。若是有撕裂伤，止血无用，就还是得伸手探进去，单手试着将伤口缝合。若是我单靠一只手没有办法完成缝合，那就只能开了肚腹，找到伤口，缝合血管之后，再一层层将腹腔缝上了。”
赵太医在一旁听得连连皱眉，“荒谬，只是因为主子体内有伤，便将整个肚腹剖开。这样岂不是会伤的更重。”
悦兰芳道，“当然是不同的，女御主子腹腔之内的伤口伤及血脉，不知位于何处，因此流血不止。若是由我剖开主子的腹膜，我自然会小心避开血脉，齐齐整整打开，又完完整整缝上，岂会有事？更何况，未曾探查之前，也不一定知道事情会到哪一步。”
不愧是鬼医门下，又难怪说是医死不医生。这般血腥的医术，若非九死一生，谁敢轻易尝试。
杨烈这一刻想到的是，叶瞬毕竟才有十七岁。过了这一劫，或许还有数十年能活。博一把，或许也值得。
他点头道，“那就拜托悦姑娘了。务必救回阿瞬的性命。”
悦兰芳又道，“还有一事，需要拜托一下诸位主子。”
杨烈说讲。
悦兰芳目光环顾四周，“从前曾有神医华佗留下麻沸散，可以短暂麻痹病人的感觉。要不然的话，动这些器械，若是病人因痛挣扎，便极其容易出意外事故。只是，此次探查创口，加上止血缝合，时间可能会比预想的更久，而且伤口虽然麻痹，人却有可能还有意识。臣女需要有一个信得过的人帮忙抱着女御主子，一旦感觉到主子意识清醒或者因痛挣扎，便灌药给她，还得固定着她，尽量不要动。”
杨烈说，“朕亲自动手。”
是人都不想看到血腥场面。但到了这个时候，他也觉得自己责无旁贷。他不出手，漪澜殿伺候的这些女官手上能有多大力气，未必就能制得住叶瞬。更何况，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漪澜殿里有几个人还能信任，都很难讲。
悦兰芳却摇了摇头，道，“女御主子对陛下一往情深，想必不愿让陛下看到自己这般狼狈的情形。更何况，产房这种地方，也不适合陛下进去。”
杨烈迟疑片刻，微微苦笑道，“是，这么想来，阿瞬或许是真的不希望朕在这种时候陪在她身边。”
那要找谁呢？想来想去，要身强力壮的女子，不然把武殿青缨卫统领龙莲叫过来？不说别的，他能信任龙莲么？武殿青缨卫理论上来说是只效忠于天子的，但龙莲，幕后有没有为别的家族做事，他真的不敢确认。
这会儿悦怀玉倒是站了出来，她笑了笑，道，“要不我去吧。”
她说，“或许陛下不能信任妾身，但兰芳和妾身是一家人，总归是信得过的妾身的。从前还没有入宫的时候，也曾帮兰芳打过下手，总还是有几分默契的。”
杨烈想了片刻，又看向悦兰芳，“悦姑娘意下如何？”
悦兰芳道，“若是堂姐肯帮忙，那是再好不过。”
杨烈道，“既是如此，朕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阿瞬也已经同意。射执令还有别的话说么？”
叶明仪微微苦笑，道，“臣虽是漪澜殿女御的姑母，只是这孩子是在云中养大的，原本便与臣不是很亲近。这种情形，臣若是再多插手，会让女御紧张，也影响悦姑娘救人。臣便在此静候佳音吧。”
既是如此，众人也都无话可说。悦兰芳带着器械与悦怀玉一起踏入了寝殿，又将不想干的人都遣了出来，只留了一直在女御身边伺候的秋叶夏荷二人帮忙照看，旁人便都在外面等着消息。
时间久的令人难以忍受，楚玉鹮坐在杨烈旁边，轻轻的按住了杨烈的手。
“生死有命，陛下不用太过于担忧。”
她是道门出身的人，就算面对这样的事情，也有几分超出事外的淡然。虽然不能说是生性冷漠无情。但毕竟，看得是略微开一些。
平日里有这么个舒朗开阔的人在身边，可能还觉得心境能好一些。此刻杨烈心思沉重，听她这般说话，是真的感觉不到安慰。
杨烈只道，“朕放不下。阿瞬若是死在生产的事情上，几乎可以说是为朕而死，她还年轻。朕不愿让她就这样死去。”
楚玉鹮又说了一句，“尽人事，听天命。你要是相信她能撑过去，她就一定可以做到。”
杨烈沉默不语，此时此刻，紧闭的寝殿大门之中，一点动静都没有。也知道那位悦氏出身的医女，必然也在倾尽全力。而他能做的，便是等待。
等着时辰，一刻一刻过去。寸寸都是煎熬。
期间有六庭馆女官过来，说摄政王殿下因为身体不适的原因，出宫休养了。按着从前的惯例，杨烈原本是该问候几句，顺便派内廷御医前去探望，再赏赐些珍贵的补品与药材的，今日实在是没有心情，便只是挥一挥手，说知道了。
六庭馆的人见他没有别的话，也就退下了。几个时辰过去，到了晚膳的时间，伺候人上来问要不要摆饭，杨烈没有心情，原本想让退下，想到楚玉鹮从上午便来了这边，至今也没有吃什么东西，便多问了一句。
“阿鹮你要不要吃点什么？”
楚玉鹮摇了摇头。
“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是责无旁贷。漪澜殿女御安危未定，实在也是吃不下去。”
她既是这么说了，杨烈便也没有让摆晚膳。到了点灯的时分，悦怀玉与悦兰芳两个人才从殿内出来。
手是已经洗过的，但还来不及换衣服，俩人衣衫之上，都是血迹斑斑。看情形便知时分惨烈。杨烈以焦虑而又关切的目光看了过去，悦怀玉面色沉重并不开口。
还是悦兰芳上前一步，施礼之后，缓缓将眼下的情况说了一遍。
“女御体内共有三处伤口，其中两处不严重，有一处是伤到血脉的，臣女已经将伤口缝合完整，另外填了棉纱在腹腔之中止血。还得等两个时辰再看，若是血果真止住了，便没事了。”
此刻是没有定论的。
楚玉鹮起身，说了一句。
“陛下这些日子还得为国事操劳，摄政王殿下今日又出宫了。明日早朝，陛下不能不去。不如陛下先回去安歇，这边便由臣妾与悦宛容一起守着吧。”
杨烈道，“朕心里挂念着阿瞬，怎么睡得着？”
楚玉鹮道，“喝点安神的汤药，睡不着也能睡着。如今南涝北旱，民不聊生。陛下不能只为一人忧虑，忘了天下万民。”
字字说得真切。没有一句不对。只是，或许真的太冷淡了些吧。这时才想起为何他与楚玉鹮渐渐疏远起来。其实就是为了她这般，无论何时，都冷淡严谨如一座冰山的模样。
而且她说的还没有错。今夜杨烈就算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漪澜殿女御能不能活下来，靠的还是悦兰芳。
他只得起身，道，“那朕先回持中殿了。你们这边，都小心照应着。别让女御再多吃苦了。”
众人躬身，道，“谨遵陛下吩咐。”
既然是什么都做不了，守在这里，与在持中殿等候，其实也是一样的，再想一想，其实他在这里，或许还会让悦兰芳更加紧张也不一定。
杨烈走了之后，楚玉鹮与悦怀玉，叶明仪，悦兰芳四人坐下，安安静静的等着。
原本是想劝叶明仪也早些回去的，叶明仪说射部反正也没有什么公务，守着也无妨。若是女御这边有什么变故，总得第一时间将消息传回云中，让她的父母知情。
话说到这个地步，旁人便也不劝了。过了不多时，悦怀玉殿内伺候的苍紫也拎着一个食盒过来了。
悦怀玉上前，将食盒接过来，轻声道，“知道楚妃娘娘与叶大人今日都没有胃口用膳，清平殿那边准备了些荷叶莲子汤。娘娘与大人勉强喝几口，好歹补几分气力，也暖暖身子吧。”
悦兰芳也上前帮着拿碗盛汤，打眼看过去，是浅碧色的碗，盛着清淡到几乎无色的汤。虽然看着是清汤，但也是花了好几个时辰的时间煮的。就算没有胃口，也不至于连几口汤水都喝不下去。她们几个人一人端了一碗汤，慢慢喝着，比起方才众人一起沉默的境况来看，氛围倒是和缓了几分。
叶明仪看向悦兰芳，道，“这位是悦宛容的堂妹吧，从前也没有见过。已经许了人家，还是打算将来在宫里做事？”
也不能怪她多问这一句，悦兰芳初次入宫，便展露出惊人的医术来。看模样，生的也算是眉清目秀颇有姿色，大宗师手底下向来不养无用的人，花了这么大的心思栽培，总也有个用场去。叶明仪心里有数，叶家与悦氏素来没有交情。这一次，或许是大宗师想给叶家做个人情。也有可能，是想借机将家里放着的这个女孩子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