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宫里各有变动。另一边,楚云皓带着楚天香二人,果然也到了澜沧江边上。
过了这道江,要不了多远,便是南冕亲王府了。
江边需要换乘大船,楚天香听说此事,便打算从马车上下来。等随从过来将辎重什么的都搬到大船上。
她下车之前,楚云皓身边带着的侍女便捧着一个衣箱过来了。
衣箱里盛着一件玄狐大氅。说是摄政王殿下吩咐的,南境这边天寒,待会儿又要过江,水面上更是寒气彻骨。因此预先准备了厚一些的衣裳,让小主换上。
楚天香将衣箱接了过去,见是用上好的玄狐皮缝制的大氅。皮毛密密茬茬又极为顺滑,端是水泼不进,触手便生暖意的好料子。她在内廷的时候,也是过过冬的。但却从没有用过这样好的料子。当即便道。
“殿下有心了,只是,这是御赐的衣料吧。以我的身份,怕是不便穿。”
那侍女便道,“小主切莫多心。这样的衣料,王爷府上要多少有多少。王爷也说过,衣裳本来就是给人穿的。上好的皮草,哪怕是有成千上万件。都放在仓库里,也没有什么用处。不如都拿出来御寒。这样质地的衣料,王爷向来随意赏人的。小主尽管放心穿着。哪怕是到了南境,亲王问起,也不必在意。”
楚天香听她这般说着,又抬头一看,见这侍女一身兔毛长衣。虽然是兔毛,但难得通身雪白,半点杂毛也看不到。衣衫上的针线功夫又极好,整件衣服,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做工痕迹。也知她所言非虚。既是如此,便也不再客气,只将那衣服接了过来,道,“既是如此,便请姑娘替我谢过摄政王殿下。”
她这话一说出来,便见那侍女面上半分笑意也无。冷着脸便退了下去。倒像是她说错了什么话一般。不免有些讶异。便听月牙岚在一旁轻声提醒道,“楚姑娘有所不知。这位不是府上的侍女。她原是教坊出身的乐师。从前在天启,也是名震一方的国手。九爷看重她的琴艺。因此将她请到府上来的,平日里待她也颇为客气。府里上下,向来是称一声云大家的。你叫她姑娘,她自是不爱听。”
月牙泪在一旁,便笑了笑,颇为刻薄道,“说到底不过是个琴师罢了。如今更是天天亦步亦趋的跟在王爷身边,自降身份,搞得跟个侍妾似的。倒怪别人对她不够客气。咱们九爷又不是欺男霸女之人。她若是愿意做她的国手,旁人哪里勉强得了她。既然入了府,就是伺候人的。便是会弹琴,也不见得就比别的伺候人高贵到哪里去。何况又在外面,拿什么架子。”
楚天香无言的披上了外衣,也不好接话。
她从前在无佛寺的时候,与月牙岚相处的日子不算短。也知道月牙岚性情冷淡不好相处。这次见了月牙泪。倒觉得这个妹妹牙尖嘴利,比姐姐还要难相处。
两姐妹都是武士出身,原本不用乘车出行,这一路,也是那位摄政王殿下的吩咐,特意让这姐妹俩陪在她身边。或许只是担心她会孤单吧。
车辇终于在江边停下,已经听得到水声。楚天香披着衣服下来,便见预先准备好的军舰已经停在岸边。楚云皓在江边站着,看着船上的水手往岸上搭木板。
是一艘楼船,足足有三层楼高,甲板宽阔,抬眼几乎望不到头。
摄政王出行的排场,向来豪奢过人的。这一路上,虽然是匆忙赶路,但也见识过了。连行进的车辇都是十六匹马拉的车,一路过来招摇过市,人尽皆知。
似是留意到楚天香讶异的目光,楚云皓便多说了一句,当是在解释。
他说,“之前只跟他们说,随便找个船罢了。或许是因为没有别的船可用了吧,所以竟然把这艘船开过来了。”
云向晚在一旁,听到他这样说,便笑着道,“我听说这艘船是南冕亲王出阵的旗舰。或许是亲王那边觉得,唯有这艘楼船,才衬得上王爷的身份吧。”
楚云皓微微皱了皱眉,道,“南冕亲王也不是看重这些虚文的人。何况这艘大船吃水深,澜沧江这边水路复杂。用这艘船其实没有轻舟快。”
这般说着,又回头看了眼楚天香。道,“不过南境这边,冬日寒气分外透骨。不比天启气候温和。既然是楼船,你上了船,便在楼上待着吧,离江面远一些,或许还不至于太冷。这段航程不短,怕是要在船上过一两日了。”
楚天香轻声笑了笑。
“王爷忘了,我原本是南境出生的,这边气候如何,我其实都知道。到了这地界,便觉得熟悉而又亲切。不过,之前听说王爷从未来过南境。王爷说起这边的气候水文,倒像是在这边待过一般。”
“我四哥从前在这边打过仗。他那个人细致,会将眼见的一切都记下来。你若是看见过他留下来的山水志,也能对从未去过的地方如数家珍。阿鹮便喜欢读他的书。当初阿鹮十六岁生日的时候,教统大人曾经委托白沙书局重做了一部四哥所著的四海经略给阿鹮。图文并茂内容详尽,即便是白沙书局,也足足花了一年多时间才制作完毕。来日你重归内廷,有空的时候,倒可以跟阿鹮借来看看。”
楚天香便笑笑,道,“王爷有心了,只是,华族的文字,我原本便不认识多少,说到读书上的事情,就贻笑大方了。”
楚云皓便轻声道,“你倒是坦诚。”
向来在他身边来往的女人,都知道投其所好。他喜欢什么,随口提一提,没有不随声附和的。唯有楚天香,说不懂便是不懂。虽然一时间话题是没有办法进行下去了。但至少,不会因此勾起他的厌烦之心。
他们正说话的功夫,船工们已经将登船的板子铺好。楚天香退到一边。内廷出来的人,规矩两个字已经刻在了骨子里。这种时候,自然知道让那位王爷先走。
楚云皓却回手,搭住了她的衣袖。
习武之人,用力自然知道分寸。半点肌肤也不曾碰触。一挥手间,便带着她走过来这几米跳板,稳稳当当站在了甲板上。楚云皓放开了手,便站在一旁。
仿佛方才那片刻的扶持,都只是幻觉一般。
楚天香轻声道,“多谢王爷了。”
楚云皓回头,轻声说了一句,“船上风大,姑娘还是先去舱房之中休息吧。”
他低头,微微笑笑,道,“毕竟这次带你出来,也是为了玉隆儿,来日还是要送你返内廷的。我总得看顾好你的安全,万一有点什么损伤。不好跟烈儿交代。”
杨烈真的在乎么?他身边的人那么多。喜欢的人又那么多,会否记得楚天香。
楚天香转身沿着楼船上的梯子往舱房走过去了。楚云皓留在甲板上,看着她的背影。
她似乎特别喜欢白色。出了宫,不必在乎身份的事情,便一直穿着白色的素衣。楚云皓留意到了这一点,因此为她准备的大氅,也是纯白色的兔毛。纤细的绒毛被江风吹拂过后,随风飘荡,更显得人身形娇小,又楚楚动人。
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内廷那长长的回廊之上,楚天香同样是一身单薄素衣。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虚弱到晕倒。他顺手接住,见到一张苍白的面孔。几乎与白衣一个颜色。人落在他臂弯的时候,腰肢不盈一握,纤弱如纸片人。
美人见得多了,但能在第一眼的一瞬间,便让他心中微微悸动的。或许便是这天生的纤弱。
喜欢一个人,或许也是分对错的吧。杨烈可以为了喜欢,便将叔父的侍妾据为己有。楚云皓却不愿这么做。
既是想好不能这么做,便不该将她带在身边。冷风吹过的时候,楚云皓一瞬间也疑惑,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真的是为了玉隆儿的缘故,才将楚天香带回南境的么?
他愣神的片刻,云向晚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
“王爷,风大天寒,不如先进船舱吧。”
楚云皓收回心神,微微点了点头。
“你的琴搬上来了么?”
云向晚笑笑,道,“放在箱子里,方才便已经让他们先拿上船了。王爷若是想听,即刻便能为王爷抚琴。”
楚云皓道,“那就劳烦云大家了。”
他转身,便往自己的舱房走了过去。
与其去想一个已经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人,倒不如姑且沉溺于声色之中。在他身边,总是少不了美色的。
躲得一时,算是一时。躲得一世,或许这一世便也就虚渡了。
到了南境这边,月牙岚与月牙泪便已经开始做事了。
上船没多久,她们二人便将沿途搜集的情报整理出来。比照着南境的地形,搭建沙盘地图。
都是军中出身的人,做这样的事情,惯来驾轻就熟。不消半个时辰的功夫,整个南境的山水就都在眼前摆着了。
月牙泪用红线将巫族人的领地都一一圈了起来。对着地图,也不免微微皱眉。
“几年没来南境,没有料到,巫族的势力如今都膨胀至此了。”
她十年前是来过的,那时候南境除了苗族一家独大以外,其余尚有十余个小部族追随五毒神教,巫族不过是其中之一。未曾想到这么些年竟然强势至此。苗王拿他们无可奈何不说。居然连楚家的小公子都敢绑架。
月牙岚道,“五毒教覆灭之后,各部族群龙无首。巫族一直与南境各兵府交情不错。吞没小部族的事情,兵府向来多有容让。养虎遗患,才至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