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杨烈与悦怀玉谈了內宫女官位分之事后，没过多久，阖宫上下几位主子，也都大致的收到了消息。
倒也不是悦怀玉嘴巴不严实。宫里的主子，多少都有自己的耳目在。
杨烈也不止是和悦怀玉一个人说了，他一句吩咐下去，六庭馆御部总要筹备册封仪典的事情。这件事就已经不再是什么秘密。弘徽殿与漪澜殿两位主子的封号尚未拟定，便已经有书部女官去知会本人了。
虽然说是年关将至，又正好赶上了晋升位分这样大喜的事情，然而这两殿，多多少少却也依然有些不满。
弘徽殿女御人在殿中，还未待传信的女官走出门去，便已经发了火。
“为皇室开枝散叶，话是说得好听，叶瞬那孩子不是也没有生下来么？今年晋北也没有军功。本宫一向打理六宫事务，不比她劳苦功高，为何还要她与本宫并肩同进退？”
那传信的女官听了这话，不好接的，行礼之后，头也不回便走了。倒是她自己身边伺候的翡翠略微劝了几句。
“主子切莫将此事放在心上。说到底漪澜殿那位主子去年失了孩子，心境抑郁，陛下或许只是想安慰她一番罢了。托着主子的福，一同晋个位分。但陛下心中谁轻谁重，自是明明白白的。主子无须计较。”
劝是这样劝。翡翠也觉得心有余悸。心想自家这位主子，未免也太口无遮拦了一些。漪澜殿女御叶瞬的父亲是晋北军大统领。晋北军今年无功无过是没有错。那也不能与云南兵府比啊。云南忠义府一个多月前在南境那边吃了败仗。幸而伤亡不算惨重。天子宽宏大量，并未处置。她们这位主子，原是忠义府大统领的女儿，要说起来，天子没有连带治罪，已经是万幸了。竟然还敢提晋北没有军功的事情。
便是天子待她一向宽宏，也不该跋扈至此。
好不容易将漪澜殿的事情劝下来，宋如笙手中握着玛瑙制的梳子，抬手便砸了出去，在铜镜上砸了个粉碎，又怒道，“漪澜殿也就罢了，好歹也是武家出身，只当是陛下为了安晋北军的心给她晋位分。悦府那个贱人算什么东西，竟然也能一同晋封。”
翡翠都不知该如何劝了。若论起处理宫务的功劳，自是任谁都不能与清平殿那位宛容相比。从前楚妃做主的时候，琐碎事务便都是由那位处理的。即便是如今六宫以弘徽殿为首，人人看弘徽殿面色做事。奔波劳碌的事情，也都是交给清平殿负责。那一位这半年间兢兢业业，从未出过什么疏漏，也一直没有什么怨言。便是论功行赏，自然也是该有她一份的。但弘徽殿为此事心情不好，她们这些做下人的，自是也不便多说什么。
只得好言劝着，来来回回无外乎是说，旁人不过都是应个景儿罢了，真要说起来，天子心内眼中，最重的除了弘徽殿这位主子，再没有别人的。是不是实话姑且另当别论，主子听了高兴，便算是尽到了做下人的本份。
弘徽殿这边有不满，人尽皆知。漪澜殿那边，自是不遑多让。漪澜殿女御叶瞬略微有些涵养。只说了一句，“山中无猛虎，猴子称大王罢了，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弘徽殿女御听说之后，自是更为不满，又多说了几句。两边有来有往的。落在楚冰如耳中，只当笑话讲给楚妃听。
“都说武家女子向来豪爽，有什么说什么。只是两殿主子如此这般，竟是半分涵养也无。便是武家，也不至于如此。”
楚玉鹮淡淡道，“你又议论她们做什么，当心落到她们耳中，回头又有话要说。”
楚冰如环顾四周，确认四下里的确无人。便道，“我也只与娘娘一人说，听个乐子罢了。伺候人都被预先打发出去了，咱们谨成殿这边管理下人这方面也是下过功夫的。便是有人听见什么，也不至于就敢出去乱说。”
楚玉鹮瞥她一眼，道，“天下也没有不透风的墙，照我说，你还是审慎些吧。别人家的热闹，便是不听也罢。”
楚冰如微然笑笑，只说，“主子说得对。不过，前两日陛下在持中殿中，倒也提起过主子呢。”
话既然是当着旁人面说出来的，或许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传达到本人耳中吧。楚冰如这样想着，便一五一十，将水至清则无鱼那番话同楚玉鹮说了一遍。
楚妃涵养自然胜过旁人许多。从来不在私下里议论别人。但即便是涵养如此深的人。听到了这句话，亦不由自主流露出了几分恼怒。
她面色苍白了片刻，神色僵硬，似是不知该作出如何反应。片刻之后，渐渐恢复过来，轻声道，“他要这么说，便由着他说罢了。何必放在心上。”
这话与其说是说给什么人听，倒不如说，像是在安慰自己。
楚冰如略有些急，便道，“主子可不能这么想。陛下或许也就是随口说了那么一句话。主子听了，或许也不曾放在心里。但为这几句话，宫里不少人便议论纷纷。长此以往，哪里还会将主子放在眼里。”
楚玉鹮微微抬起眼皮，看了楚冰如一眼，道，“你的意思是，宫内人人都在嘲笑本宫，唯有本宫浑然不觉？”
楚冰如道，“奴婢不敢。只是宫内议论纷纷，不好听的话也是有的。娘娘纵然不计较，六宫上下，为了这点微末之事，竟然以为娘娘失宠，旁人怎会将娘娘放在眼里。”
楚玉鹮垂下眼眸，道，“本宫便是失宠，也是正妃。谁又能轻易怠慢？”
她毕竟贵族出身，涵养深厚。轻易不会发火。但这几句话，便能察觉到已然动怒。楚冰如在她身边侍奉的久了。哪里有看不出风向的。当即便收了试图劝说的言语。只道，“娘娘言之有理。娘娘的地位放在这里，宫中自有礼数在。若是有人对娘娘轻慢不恭。那是她们不知礼。自有御部处置。原不必让娘娘忧心的。倒是奴婢多话了。”
楚玉鹮听了这几句话，面色略微和缓了几分，便道，“你准备些贺礼，给要晋升的几位小主送过去吧。也算是个意思。”
楚冰如应了声是。
楚家名门世家，细节的事情上，都有规矩。送贺礼的话，依着对方出身的家族，还有在宫内的地位，比对着往年的礼单准备就行。这种事情，倒是不必多问。
楚冰如却有别的事情要问她。
“更衣主子那边，殿下有来过信么？前两日本家那边倒是有人说起。说是陛下原本想借着过年的机会，将更衣主子一起接到宫里来的。那位小主已经随王殿下一起去南境了。本家那边，只得跟天子陛下说小主这阵子病着，恐怕不便入宫。也不知道陛下信还是不信。所以本家托人来问，想着或许娘娘知道摄政王殿下几时能返天启，能有个大致的时间，也好应对。”
楚玉鹮听了这话，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也知道，楚天香是跟着摄政王殿下去南境救小公子的。”
提起这话，她也难免有几分忧心。
“若是小公子平安无事。或许很快就能回来。”
不吉利的话，她也不想多说了。只轻声道，“什么时候不好说，只盼着她们能尽快归来吧。”
楚冰如应了声是。见楚天香也没什么精神说话，不便打扰，就先退了出去。
本家那边这会儿来问消息。自然也有深意。已经听说了。悦氏出身那位玉真君马上就要得到封号。从此名正言顺侍奉于陛下身边。可见天子是真的喜欢那位玉真君，不然也不至于，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楚玉鹮入宫这么久，始终不得宠，本家也是有些忧虑的。
出身若不足够高贵，便不能得到相衬的地位。楚玉鹮的确高贵，但性格有些太过于清冷了。或许也是真的不适合承奉御前。这样想着，倒不如学悦氏，思路灵活一些，找个天子陛下喜欢的人，就那么摆着。多少也能算是条退路。
适龄的女孩子都出去打仗了。楚家这一辈的女子，竟然都不爱红妆。武殿青缨卫里有几个质素不错的。但性情就不大好了。比如说楚曼如，虽然生就一张明丽美艳的面孔，但天性残忍好杀。年纪轻轻，手上已经沾染了不少血污。更不是适合承奉御前的人。
楚天香虽然没有楚家血脉。但毕竟算是楚家扶持出来的人。不论是对楚妃，还是对那位摄政王殿下，都称得上是忠心耿耿。本家那些老人觉得她可用，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谁能料到，那位殿下居然会将楚天香带去南境呢？
这个时候，算算日子，差不多已经到了澜沧江边上了吧。本家那边就算是想要拦阻，也是来不及了。
楚冰如微微叹了口气。
她是觉得本家的目光有些见得浅了。楚家庶女众多，若是不计较身份的话，未必就要在宫外找能够承奉于御前的人。比如她自己。自幼就学于六庭馆。虽然是女官出身按规矩说不宜侍奉君王。但那位在持中殿被天子临幸的墨常在，不也是女官出身么？至于悦府那位，甚至还是刀龙府侍妾。要说起来，本朝内廷，其实是不讲什么规矩的。
当初还以为，侍奉在楚妃身边，总少不了见到陛下的机会。楚妃这样貌美如谪仙的人物，无论如何，是不该不受陛下喜欢的。陛下若是能在谨成殿常来常往，旁人多少也能沾染些恩宠。谁料到如今，待在谨成殿，连少年天子的面也见不着。便是她有攀龙附凤的心思，却也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家族里的人商量。另找人选去争宠。
宫里女人，争得就是天子这多一分的喜欢。宫外不也一样。摄政王走到今日，权倾朝野。不也是靠着连续三代帝王对楚家的恩宠与信任，才能累积起这样的权势。
既然那个人的喜欢，能够带来这样多的好处。争宠，自然便是是理所应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