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烈府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楚云皓这么说着，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南境忠烈府大统领宋承安，原本是內宫那位弘徽殿女御的父亲。他是自东海郡调过来的。从前楚云桓在世的时候，南境便只有楚家的靖南府。楚云桓病逝之后，楚家已经没有能够调用的将领。便借用了皇室的人，将承显朝那位楚妃所出的七皇子杨曜封为南冕亲王，镇守于南境。
调动宋承安，另外设立忠义府，是刀龙亲王下的一步棋。目的不过是为了防止楚家一家独大罢了。毕竟南冕亲王虽是皇室出身，却也有一半的楚家血脉。
但亲王试图从楚家手中收回南境兵权，却没有将刀龙家的公子们派到战场上。而是从东海那边调来了宋承安。说到底，不过是将权势从一个武家交到另一个武家罢了。难道宋氏就比楚家更加忠诚么？更何况如今，南境两府并立，倒比当初靖南府还在的时候乱得多。
昏招，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步昏招。若非刀龙亲王将南境变成两府并立的局面，以至于降低了兵府对南境的控制力。也不至于出现今日之局面。令巫族人胆大妄为至此，竟然敢绑架楚府的小公子。
楚家与刀龙府向来不合。不管对方做什么，都是看不顺眼的态度。即便南境局势到了如今的地步，原因千丝万缕。但若是叫楚云皓说，反正肯定是刀龙亲王的错就对了。
他们这边对着地图研究巫族人可能会将小公子扣押于何处的时候，换过衣服的楚天香也下楼了。
她刚露面，楚云皓便抬手招呼。
“你也过来看看，南境这地方你熟，巫族从前也是与霓羽族打过仗的，依你的直觉，你觉得他们会将玉隆儿藏在哪里？”
楚天香便走了过来，注视着沙盘。
地形错综复杂，能藏人的地方不计其数。方才月牙岚与月牙泪商量之后，也已经选出了十余个可能的地点。等到了南冕亲王府，便可以拿出搜索方案。
至于楚天香，原本便想过，带她出来，或许只是摄政王殿下一时的色令智昏。她们是军人，向来只当自家九爷身边的女人是精致漂亮的摆设，并没有打算征求楚天香的意见。
可是既然九爷问了，月牙岚与月牙泪便沉默着让开了一片空间，让楚天香将排布完毕的沙盘看得一清二楚。
楚天香看了半晌，仔细想过之后才开口说话。
她伸手指出了一处山谷，道，“最可能的地点，就是在这里了。”
“为什么？”月牙泪疑惑的发问。
楚天香便道，“我听人说过，说楚家小公子是北境阴阳师安成君的弟子。原是阴阳道术法嫡传弟子。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当初上一任家主才将他送到南境的。不知传言是否属实？”
楚云皓在一旁点了点头，道，“你听得没错，这就是事实。”
玉隆儿是长公子正妻平安长公主嫡出之子，出身高贵远胜旁人。然而当初神蛊云皇过世之后，南境没有精通术法的将领。四公子楚云桓顾虑深远，怕来日后继无人，因此去信天启，要长公子在年轻子弟之中，选择在术法一道上有天赋的人，送去道门或者北境修习，之后再援助南境战场。
南境诸族擅长巫术与蛊毒。若没有精通术法的人，便难以镇守边境。
或许是机缘。北朝论起道术，最为兴盛的，便是正一天道。楚家七公子云和，八公子云灵，都是正一天道门下。但其实能克制南境巫术的，是擅长阵法与驱邪的阴阳师一脉。这一代的阴阳师安成君。长公子与安成君是有旧交的。安成君在楚家年轻子弟之中，只选了一人带在身边教导，那人便是小公子玉隆。
到后来，长公子依照约定，将小公子玉隆送往南境战场。几乎已经确定，这一世都再难重逢。为了这个缘故，平安长公主心灰意冷，入道修行至今，只为小公子一人祈福。
前尘往事姑且不论，身为阴阳师嫡传弟子。小公子的术法功底，倒是可圈可点的。
楚天香轻声道，“阴阳道的术法，我多少也略知一二。如果是小公子的话，即便没有别人营救，他也有办法将自己身在何处的消息传出来。如果至今为止，府上还没有收到任何消息，那就一定是因为小公子身在不能用术法的地方。”
她伸手指向那个地方。
“沧溟江这处渡口，是南境地气最弱的所在。此处有巫族人设置的阵法。任何术士置身其中，都会被封印术法。小公子也不例外。小公子身在南境多年，巫族人既然敢绑架他，必然也会想过，怎么抓住他的弱点。”
月牙岚听了这话，便道，“虽然言之有理，但既然如此，你怎么知道，巫族人布有阵法的地方仅此一处？”
楚天香道，“既能藏人，又能布阵，而且地气较弱，易于镇压术法师的地方，有多少不清楚。但我所知的，便只有这一处。而且，你们找出来能藏人藏兵的这些地点中，也只有此处最有可能。”
月牙泪便道，“若是如这位楚姑娘所说，那其实巫族人无须重兵看守小公子，只要布置合适的阵法，找几名祭祀守护即可。这样想来，我们之前找的这些地方，都是从伏兵的角度来想，或许思路岔了。考虑布阵的话，恐怕还有别的可能性。”
楚天香失了信心，道，“南境地气错综复杂，我不曾详细探查过，也没有办法确定。”
楚云皓看她神色忧虑，似是十分担忧的模样，便道，“也没关系，先将地图标记好吧。到了南冕亲王府那边，与亲王确认一下是否曾经收到玉隆儿的传讯，之后再做打算也可。”
月牙岚与月牙泪在一旁低声商议，楚天香看了一眼楚云皓，神色不安，道，“抱歉，还是帮不到你。”
楚云皓便说，“你也不必这样想。想到什么说什么，集思广益罢了。你的想法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连自己也不知这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但他还是愿意安慰楚天香。
一两日水上航行的功夫，便有沿途各水寨派人驾着小船过来送信。有些是南冕亲王府安排的，有些便是楚家诸位公子从前经营的人脉。月牙岚与月牙泪踏入南境之后，隐匿于暗处的网，便被一点点起用了出来。
四公子手下暗桩，都已经交接给了南冕亲王府。还有一些人，是当年三公子前来南境援助的时候，留下的一些影卫。影卫出身的那些人底细如何，月牙岚是一清二楚。即便是已经退隐多年，她也能即刻将这些人联络组织起来。
连楚云皓也忍不住感慨，“我那位三姐，虽然是行伍中人，到底心思深远。这么多年过去了，楚家依然对南境有这样的控制力，也是借着她的余荫了。”
月牙岚道，“三爷从前在战场上遇到过援兵不至走投无路的事情。因此她不愿将紧要的事情托付给外人，无论去何处行军打仗，必然要找自己信得过的人办妥查探军情和准备粮草的事情。关乎命脉的大事，只有自己亲手经办才能算是妥当。这一点上来说，九爷不如三爷了。”
楚云皓微微笑笑，并不生气。
“我一向不如她，她在北境立战功的时候，我在内廷龙禁尉。说得好听些，是说执掌内廷兵权。让宗室那些人说，不过是给皇室看家护院罢了。便是看家护院，也有人觉得我们楚家人不配。”
摄政亲王是楚家人。儒门宗族制度放在这里。他是楚氏九位嫡公子中最后一位尚在朝堂致仕的。既然是武家家主，那自然该有拿得出手的战功才对。
楚云皓跟别的武家家主没有什么区别，也是靠武勋立身。他不是没有战功。当初怀王杨晔叛乱，一路杀到天启，沿途勤王诸侯兵败如山倒。连楚家在北境的军队亦驰远不及。那一夜天启四处大火。他的姐姐楚贵妃带着年幼的公主假扮皇子去与怀王谈判。他集结了内廷最后的武卫。那个时候谁能想得会有人一路杀至内廷需要龙禁尉保家卫国呢？内廷一千多龙禁尉，一多半是混资历的世家贵族。是他集结了这些人，在内廷太和殿前誓师。说不能退，战败是死，后退亦无活路，守着，等到勤王军队来援之时，能活下来的，都是国之功臣。
怀王杀了楚贵妃。楚贵妃带去的小公主也死在乱军之中。怀王以为皇子已死，亲率军队前来攻打内廷。楚云皓在高台之上，用弓箭将得意忘形的怀王射落马下。是他守住了天启，等到了援军，牵着小皇子的手将他送上帝座。听战场之上，各路诸侯山呼万岁。
这当然是不世之功勋。为这一战的胜利。他挟天子以令诸侯，将自己也推到了摄政王的王位上。赐封天下兵马大将军。
足够辉煌荣耀。
但内廷外朝，人尽皆知，这位亲王上战场的次数不多。
没有人敢明目张胆说他不会打仗。毕竟天启保卫战也算是朱雀皇朝极为重要的一场胜仗。能集结起一千多纨绔子弟誓死不退，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自是有他的过人之处。但背地里议论，委婉的说如今那位皇朝之中号称战功第一的摄政亲王，其实从未去过边境，这样的话也是有的。
所以说他不如楚云昭。那一位还活着的时候，也是朱雀皇朝战功第一。但那一位的功勋，便是亲自南征北战，靠着一场一场胜仗累积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