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要是说他不如楚云昭，或许还会冒犯到他。但既然是月牙岚说的，他倒也痛快承认。
“行军打仗这些事情上，我毕竟是没有什么经验。莫说是不如三姐了，或许连你们也比不上。你们从前跟她的日子比较久。若是有什么想法，都不妨直说。”
昔年楚云昭有着战无不胜的名头，莫说是楚云皓了，三十年间天下名将之中，论起实绩，也无人能与她相提并论。
这样的名将，武力值凶残之外，兵法韬略，自然是远胜于他人。
也是因此，从前跟在她身边出征打仗的人，在楚家也算是地位超然。说几句话，总还是有人肯听的。
月牙岚轻声笑笑，道，“九爷误会岚的意思了。九爷这样的人，会不会打仗有什么关系。有的是人可以为九爷冲锋陷阵。岚只是觉得，九爷身边许多事情，都交给外人去办。这样的话，旁人表面看着尊重九爷，但九爷手中的权势，未免就有些虚了。”
不像楚云昭，关键的所在全部都只用自己的心腹。楚云昭手下所领的军队，说是只服从她一人的军令也不为过。
楚云皓微微叹了口气。
“我也是另有苦衷。三姐当初带的是楚家军，而我如今，执掌的却是杨氏的天下。自然不能将权势都揽于一人之手。”
在外的边防兵权，都拆分到各个武家。外朝六部的事情，大部分是由儒门之首的白氏掌控。府库与户部，是悦氏主理。他坐镇于内廷。虽然与天子对坐参政议政。但对于实权的掌握，便没有那么紧了。
楚云昭在的时候，凡事亲力亲为，自是寸步不让。当时北境南境两处最为险要的边境地带都是楚家镇守。为了边防安宁的缘故，连宗室亲王都不得不对楚家让步。
现如今不比从前了，即便是他想要将南北两境的兵权都握在手中，楚家也没有那么多能打仗的将领了。楚氏九云，在这一辈中亦只剩下楚云皓一人。楚家诸公子，殉国殇者不计其数。
如今北境剩下五公子云清驻守。因为兵力不足的缘故，调动了云中叶氏的军队以为后援。亦是因此，当初内廷选秀之时，才将叶氏的嫡女纳入宫中，封为漪澜殿女御。
至于南境，忠烈府如今地位也不低。名义上而言，南境毕竟还是南冕亲王的封地。但如今两府并治，作为领主的南冕亲王，手上的兵势却是不及忠烈府的。
内廷外朝都有说法，南冕亲王是楚家人。当初先帝尚在的时候，楚家四公子病逝。南境无可接替之守将。当时身为七皇子的杨曜主动请缨镇守南境。当时便有人议论，说这位七皇子原本是楚贵妃所生。在楚家无人可以镇守边境的时候挺身而出，可见心里向着的还是母家。不是宗室子弟的气度。
杨曜处境是不易。宗室那些亲王们并不将他视为自己人。他倒也不稀罕宗室的地位。只是既然背负着皇室的血脉，即便是想简简单单以一个武家子弟的身份做一个镇守边关的武将，也做不到。
朝廷不肯将兵权完完整整的交在他手上。既要用他，又要用别人来牵制他。已经严密防范到了如此地步。边境若有变动，第一个要问责的，还是他。
如今边境上倒是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楚家在这边的小公子被绑架，已经足以让帝都公卿震惊。小公子一直是跟着南冕亲王领兵的。亲王责无旁贷。但真要说起来，楚云皓也不忍心多苛责他。
船行至码头，意料之外，竟然是南冕亲王本人在岸边等候。
原本是要等船工搭梯子准备下船的。楚云皓见到南冕亲王，便直接自船舷一跃而下，便往亲王面前冲了过去。
亲王身边的诸位随从倒是略微紧张了一下。之前虽然听说过，如今这位临朝听政摄政王与南冕亲王私交甚好亲如兄弟。但毕竟已经多年不曾见面，一个在朝政一个在边境。谁知平日里奏折往来，政见上有没有什么矛盾。更何况，这次摄政王殿下亲临南境，是为了小公子失踪一事。那位小公子是摄政王殿下长兄之嫡子。这般匆忙而来，怕不是要兴师问罪。
随从们都暗自捏着一把汗。眼见着摄政王殿下扑过来，手中刀柄都握紧了，却也不能拔刀拦着这位王殿下啊。
犹疑之间，王殿下就已经到了面前。
倒是没有动手，先一把搂住了南冕亲王。神色之间，颇有感慨。
亲王这些日子一直在战场上，平日里都是一身铠甲的。今日为了迎接摄政王的缘故，特意卸甲只穿一身战衣。因此随从更是比平日紧张几分。
他倒是无所谓，被摄政王抱住的时候，不闪亦不避，甚至伸手拍了拍那位王殿下的肩膀。
楚云皓道，“七哥，好久不见。”
他十几岁的时候入宫，那时虽然只是内廷龙禁尉的武将。但也知道七皇子杨曜是他表哥。楚家兄弟之间一向亲厚。他初初入宫，见了皇子不叫殿下，只称七哥。
没人敢说他无礼。
杨曜那时年岁也小。跟他只差一年多。俩人年纪相仿，又是一家人。说能说得到一块儿去，玩也能玩得到一块儿去。楚云皓的哥哥们都常年累月在战场上。要说相处久的。除了年纪很轻的时候就已经因伤退役的长公子云兮外，便是这位人在宫中的七皇子杨曜了。
七皇子离开帝都天启镇守南境的时候，他二人都还没满二十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后来经历了怀王之乱，在外有封地的亲王为了避嫌的缘故，再也不能轻易上京朝见。他俩多年不见，多多少少，都变了些模样。
楚云皓放开杨曜，略微退了两步，轻轻笑了笑。
说了句，“七哥瘦了。”
六年风雨过，哪有不瘦的。
杨曜略微笑笑，说，“你不也瘦了。”
不仅瘦了，还有些憔悴。眉目之下藏有阴影，显然是这几天没睡好。
楚云皓叹了口气，道，“这些日子，为小公子的事情担忧，吃不下也睡不着的。是该憔悴了。”
不过这一两句话，便说到了正题上，此事正是冬日，二人站在江岸上，都觉得这寒意有些彻骨。
杨曜道，“上车慢慢说吧。”
这一程虽然带了很多人过来，但涉及到小公子的事情，能决策的，却也只有他们二人。因此杨曜先不顾他人，直接让楚云皓单独与他相谈。
楚云皓点头。吩咐月牙岚顾好其他人之后，他便先上了杨曜的马车。
到了车上，杨曜才将之前未曾写在折子里的事情，一五一十与楚云皓说起。
要说起来，巫族人真是狡诈。绑架小公子之后，台面上提出那些交换俘虏，调整南境兵力分布的事情姑且不说，另有一桩难以启齿之事。
巫族人说，如今巫教圣女龙依雪有个妹妹，名叫龙吟霜，今年刚满十七岁，说是与小公子年岁相衬，若是能和小公子结为连理，自是一桩美事。为了此事，还特意遣了使者，前往南冕亲王府说和。
楚云皓微微皱眉，便道，“哪有这样的，抓了人做俘虏，还要与他们结亲。再说了，既然是婚姻之事，难道不是先问玉隆儿么。玉隆儿若是不同意。我们岂会勉强他。”
杨曜便道，“玉隆儿同不同意令当别论。我听过来谈判的使节的意思。此事并非说是两厢情愿结为连理那么简单。巫族人要的是那位巫教女子以和亲的名义入北朝，要有天子旨意，结两族之好。有了这一层关系，往后他们便能与苗王平起平坐。玉隆儿同意与否尚在其次，天启与楚家若是不能承认这段姻缘，他们便不会满足。”
楚云皓微微皱眉，道，“这更不可能了，不说别的，朱雀皇朝与苗王有盟约在先。另外，玉隆儿身份贵重。实话说，和亲也不会让他去和亲。就算是苗疆有公主要嫁给他，我也觉得不算般配。更何况巫族那个什么圣女的妹妹，不管怎么说，楚家这样的门第，若是玉隆儿娶一个巫民，岂不是要沦为天启那些公卿们的笑柄了。”
玉隆儿的婚事，是要上报内廷，得天子允准的。若要天子下旨赐婚给巫族人。此事未免也太过于难办了。
楚云皓靠在马车壁上，倒还真略微思索了一下。
“七哥你久在南境，想必也清楚巫族人的底细，那个叫做龙吟霜的，究竟是什么来头？”
杨曜略微笑笑，道，“巫族之人信奉巫教。但这信仰，其实也虚无缥缈的很。权势握在王族白氏手上。所谓的圣女，不过是一个傀儡一般的象征。我从前见过龙依雪，长得倒是很不错。南境人选傀儡的时候，倒是都喜欢选长得好看的。龙吟霜据说是她嫡亲的妹妹，想必容貌也还说得过去。只是论起身份地位，就无论如何也不能与玉隆公子相提并论了。”
楚云皓道，“且看吧。若是玉隆儿自己喜欢，我倒也是无所谓。只是既然是姻缘上的事情，不管怎么说，也不该是靠威胁逼迫得来。”
杨曜说道，“南蛮子一贯是这样的作风罢了。何况此事不可行。若是只说龙吟霜看上了玉隆儿这个人，巫族人用逼婚的方式要了这个人也就罢了。要天启下旨赐婚。绝无可能。另外还有澜沧江十三处码头的归属之事。巫族人想要的太多了。这些码头要给了他们，南境防线形同虚设。我这个亲王做几年做到封地没了大不了以此一身殉国。南境毕竟还这样多百姓。不能不顾他们的死活。”
那是，早几年为了苗疆动乱的事情，南境民不聊生，难民北上颠沛流离不说。因为骤然有大量南境人入城，与本地人生出冲突。以至于朝露之城也生祸乱。楚云昭亦是间接因此而死。至今想起来，依然觉得心有余悸。楚云皓亦不想看到朱雀皇朝境内第二次动乱。
想不打仗简单，予取予求便罢了。只是这土地也不是一块空无一物的土地，上面住着的，是华族活生生的百姓万民，不能随随便便就让异族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