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庭之内屏风什么的摆好,摄政王殿下便被抬了进来。
乘的是步辇,人压根没有下来。面前也是帘幕遮着。一来是拿着架子。另一方面,多多少少也有些回避的意思。
摄政王才不在乎什么规矩呢。他坐在轿子里不肯下来,纯粹就是不想见这些人。不想见也就罢了。还非得要管这闲事。
人都到齐了,楚如烟凑到帘幕跟前,将来龙去脉约略说了一说。摄政王殿下先吩咐了一句,说是让把诅咒人偶拿来看看。
东西递到步辇之内。他看了片刻,问了一句,人偶衣服底下那行生辰八字,是否就是弘徽殿女御的生辰八字。
一边放着屏风,一边隔着帘幕。人不能对面。只借着来往的女官一句一句将话传递来去。弘徽殿女御身边的伺候人点了头,说的确是,一字也不曾差。
摄政王殿下说明白了。內宫嫔妃的生辰八字都是不传之秘。除了自己家里人心里有数,便是太阴殿内有存档。楚天香一介更衣,怎么拿到这八个字的?这才是值得一查的事情。要查,得先从弘徽殿和太阴殿两边查起。尤其是弘徽殿女御的身边近侍,一定要仔细盘问。
楚如烟从旁听着,在心底轻笑。以御部办惯了事情的眼光来看,线索千万条,从哪条开始拎不是拎?只是摄政王殿下要从身为受害者的弘徽殿开始查。看来也是跟宋家有仇,专程跑来给弘徽殿女御找不痛快的。
弘徽殿女御又惊又怒,不由道,“难道不是要查诅咒厌胜的事情么?为什么要查到本宫这边?”
摄政王殿下含笑道,“此事干系重大,当然要细查深问,一个细节也不能放过。尤其是女御这边,若是身边有人故意将女御的生辰八字泄露给心怀恶意的人,女御身在内廷,怕是要寝食不安了。”
听他语气,根本也不像是干系重大的样子。甚至还有几分轻松。
楚如烟知道他的意思,特意走到步辇前面,低声说了几句,“殿下的意思,臣等明白了,证据不清线索不明,是不宜叨扰各殿主子,臣即刻命御部女官详加询问,从揽月阁来往人等和弘徽殿女御生辰八字这两件事情入手,有了结论,再做打算。”
弘徽殿怒极,指着楚天香道,“这个女人有什么好?值得你们都这般向着她?”
楚如烟骤然回头,刀一般的目光便凌厉的向着弘徽殿女御剮了过去。
六庭馆女官侍奉御前,担承旨传讯侍奉之责,有参政议政管理六宫事务的权力。尤其是御部,专门负责内廷杂务,向来是中宫皇后之左膀右臂。如今就算中宫无主,御部也不至于就沦落到能让一位女御颐指气使的地步。楚如烟身为御部执令,身后既无中宫扶持,今日局面已然至此,再压不住场面,往后日子都不用过了。
当即便道,“女御切勿太过于失仪。并非臣等向着思南更衣。内廷之中自有规矩,人人规行矩步。是女御仰仗身份,一再凌驾于规矩之上。无确切证据,无天子口谕,任何人都不能为难宫中主子。今日无论是女御,还是摄政王殿下,若要将思南更衣定罪论刑,御部必誓死维护,这不是向着谁,这捍卫的是皇室尊严,是天家体面,亦是六庭馆的规矩。同样,他日若是有证据需制裁思南更衣,亦是由御部定夺。女御既然未曾在御部任职,便不该干涉这些事情。”
话说完,又往摄政王的方向看了一眼,道,“王爷也一样,王爷是外臣的身份,莫说是干涉内廷的事务了,便是这揽月阁的门,也不该这样轻易进来。”
这般两边一扫,御执令的威风是立住了。弘徽殿女御与武成殿这位摄政亲王都不免有些狼狈。摄政亲王也就罢了。毕竟楚如烟吧,姑且不说官阶如何,算起辈分,是他分家的姑母。横竖是长辈,让上三分不算丢人。
弘徽殿女御怒而起身,看向楚如烟,有那么片刻,几乎被噎的生生说不出话来。然而此刻在内廷之中,带着武殿青缨卫的是御部。再争执下去,眼看对方不惧强硬。难不成要抓头发挠脸的动手么?就算真动起手来,也打不过御部这样多的人。
毕竟武家闺秀,想到对方反反复复提起的体面二字,亦觉得不能再这样闹下去。只得冷冷道,“你要查,本宫便让你查吧,本宫且要看看,你要怎么给本宫交代。”
楚如烟不卑不亢道,“御部奉旨办事,自然会给持中殿复命。”
言下之意,是让弘徽殿有什么话自己去问持中殿。毕竟不是中宫,御部也犯不上跟一个女御交代。
虽然女御也算是地位隆重了。但毕竟儒门天下,规矩比天大。弘徽殿既非中宫,御部也没有伺候她的必要。平日里双方客客气气也就罢了,非得要在节骨眼上对立,那楚如烟绝没有退让的必要。
弘徽殿女御含怒而去,楚如烟探身到摄政王銮驾之前,掀开轿帘,微微叹了一口气。
“热闹看够了?”
摄政王笑笑,说,“哪里是看热闹啊,小王是在担心啊,没听人家说么,卷入这种事情里,就算是中宫凤座,也难免粉身碎骨。小王怕以御执令大人的身份,不足以应对此事,因此才匆忙赶来,如今看来,倒是小王想多了。御执令不畏强权,实在是令人钦佩啊。”
热闹还没少看,想必是在外头听了一会儿才进来的,将弘徽殿女御说的那几句话记得一清二楚。
楚如烟微微低头,淡淡道,“殿下还是少说两句吧。御部毕竟奉旨当差,秉公办事。殿下与此事无关,这般针对弘徽殿女御,也得当心枕边风伤人啊。”
摄政王殿下轻声笑着,只说了一句,“本王不在乎,本王也用不着怕她。”
他这边话说完,吩咐起轿离开。这帮人,来来去去都不知同主人打招呼。
楚如烟无奈叹息一声,回身看向楚天香,“思南更衣有礼了,臣等也就此告退。”
楚天香点了点头。亦躬身一礼道,“今日多谢大人了。”
楚如烟微微苦笑,说,“不过是秉公处事,担不起更衣主子这一声谢。”
楚天香轻声道,“那就多谢大人,还肯维护公道这二字。”
楚如烟微微笑了笑,道,“内廷之中,权势此起彼伏,今日得意之人,未必来日便能一直得意下去。唯一不变的,只有公道,臣不敢不奉行公理。”
楚如烟先行离去,六庭馆御部女官要了揽月阁伺候人的名册与这一阵子的来往记录,说是过一阵子可能还要过来带人过去问话。
外人都走了,桑青与素白二人吩咐底下伺候人先各自回各自的位置。她二人关了宫门,用冰水浸湿的帕子为楚天香敷脸。
脸上清清楚楚五个指印,弘徽殿女御不愧是武家出身,出手又准又狠,匆忙之下,根本躲不过去。方才人多的时候,心思都在别处。此时静了下来,才觉得面颊之上火辣辣的痛。
桑青轻声道,“这也太欺负人了。”
素白微微叹了口气,说,“弘徽殿女御出身的宋氏这两年兵势正盛,难免跋扈一些。旁人能忍也就忍让三五分了。偏偏宫里这位摄政王殿下不买她的账。这位娘娘心里也未必痛快,总得要找人出气的。”
摄政王殿下她是惹不起,就算真惹得起,也没见过宫妃去跟摄政王殿下找不痛快的,也太不像话了。楚妃谨成殿那边,也不是没少被她找不自在。但毕竟楚妃地位是高于她的,不至于任她揉捏,能由着她盛气凌人的,也就只有一个楚天香了。
都是给楚家挡刀的,要不也该楚家护着。摄政王殿下与南疆那位南宫族长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交情,但既然当初可以应允留下楚天香这个人,以摄政王殿下有始有终的性格来说,一直护着她也不奇怪。
宫里人都是人精儿。桑青素白俩人年纪虽小,但当初跟定这个主子的时候,心里也是早有盘算,将前因后果想得一清二楚。如今虽然眼看着楚天香被人欺负,倒也不慌。看得一清二楚,就是因为得了陛下的眷顾,因此才被人这般欺凌,但在宫里,能得陛下喜欢,背后又隐隐放着那位摄政王殿下,早晚熬得出头,哪里用得着在意这一时之气。
楚天香对着铜镜里自己的面孔,轻声问了身边伺候人一句话。
“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次内廷出现诅咒厌胜一事,甚至到了大搜六宫的地步,为何到最后,这证据偏偏就落在了揽月阁?”
桑青怔了一下,道,“陛下喜欢主子,自然就有人怨恨主子。宫里就是这样的地方,怨恨无处去的时候,便只好算计旁人了,这也不是主子的错。”
楚天香轻声叹息,摇了摇头,说,“你们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人吧,有些时候醍醐灌顶,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杨烈喜欢她么?或许是的吧。旁人会因此而怨恨她么?也许也会。看清楚了,内廷其实就是一个精致的牢笼。进了这个笼子的女人,这一生都要围着那一个男人打转。相互怨恨撕咬,几乎成了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楚天香想的不是这个。被人算计,也要让对方有机可趁。那么大一个人偶,会出现在她寝台的匣子里,有多人人能进这个寝殿,又有多少人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办成这件事情。此事细细思索之后,亦不由自后背生出一阵阵寒意。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