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东陵不笑策梦侯2024-11-27 16:513,423

杨烈见悦氏的人去了产房那边忙碌,不由叹了一口气。

他对谢襄樊道,“大宗师对这个孩子颇为关切。他心里自是想着,这孩子的生母身份低微。不能得到皇长子应有的地位。留在内廷,也难免被人排挤陷害。降为臣籍,如今也没有合适的养父。何况悦更衣从前是刀龙府世子侍妾。他在内廷,若是被人质疑血统,更是麻烦。因此索性将这孩子接回悦氏,由外家抚养。来日可以继任悦氏的家主之位。既然是朕的儿子,朕总不至于亏待了他。这些年也会关照悦氏。这般处置,顺利成章不说,也算是帮了朕一个大忙。”

谢襄樊微微点头,“大宗师见机在先。他如此打算,便是替陛下想到了隐患,陛下还不曾开口,他愿站出来,先替陛下把事情解决了。听说大宗师侍奉三朝,向来在天子面前进退有度,靠的就是这个本事。”

杨烈微微叹息。

“他做的没错,若是你收养了这个孩子,来日也会有许多麻烦。以这孩子的身份,他若是想在内廷长大,内廷外朝都容不下他。何况生母就在这里。从人眼皮子底下将孩子带走,又在眼皮子底下养大,不知要生出多少麻烦。可即便如此,朕也依然站在你这一边,你可知为何?”

谢襄樊轻声道,“臣妾都明白的。”

哪里用得着明说。无外乎就是自己的骨血。怎么想都舍不得。可这舍不得,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天家骨肉情薄。这座内廷,从来都不是讲父慈子孝的地方。

毕竟年少,杨烈贵为天子,身上却总是有洗不去的少年意气。当初讲刀龙世子妾纳入内廷,何尝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可他决定了的事情,就非做不可,谁的劝也不听。

杨烈道,“自己的孩子,不愿亲手送走,交给臣子来抚养。被这规矩压着,连骨肉天伦都不能得,朕觉得窝火。这还是小事。你可知,朕的长姐与书公主是怎么死的么?”

谢襄樊怔了一下,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到此事,只得答道,“公主当初和亲鲜卑慕容氏,因与慕容公子不合,小女公子又患了心疾,她携小女公子回天启医治。爱女病逝,公主心情郁结,退居长门宫,便病逝在那里了。”

杨烈微微冷笑,道,“你可知,为何合离归来的公主,会住在冷宫不见天日?以至于抑郁而终?”

谢襄樊微微摇头。她自是不知的。她读的都是起居注。记载在文书上千秋万代流传的内史。自然不会写出隐情来。

已经端午了,阳气最重的日子,不知为何,此刻窗外却一阵阵大风刮过,落了淅淅沥沥的冷雨下来。

杨烈轻声道,“姐姐心里苦啊。当初姐姐带着女儿回了天启。父亲对她说,她为慕容家生下的那个小女公子患有心疾,活不长的。不如拼一把,带她去换心,若是能活得了最好。活不了,大概是没有缘分。一直拖着,也只会懊恼悔恨。姐姐不愿意,换心要不活下来,要不然就即刻死去,若是她有得选,倒宁可孩子苟延残喘,哪怕养不大,有几年是几年。”

谢襄樊点头,道,“为人母的心情,大概都是这样的吧。”

若是孩子的父亲,或许还会冷静的想,既然活不长,不如拼一把,没准那孩子就能健健康康的回来。

当然,那赌局后来还是失败了,都知道,小女公子不到六岁,便夭折了。她在北境染上寒症,伤了心脉。天启的医术也没能治愈她。

杨烈解开了衣襟,匀净的胸膛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颜色很浅,又不长,不仔细看,几乎看不清楚。

杨烈道,“姐姐的孩子,只是染了寒症,寒邪入肺腑。天启自有神医,大宗师有起死回生的手段。岂会连一个寒症的孩子都救不活。患有心疾的不是那孩子。是朕。朕天生有心疾,心脏残缺不全,若是置之不理,活不过十二岁。当初小荻病重,或许能救。朕虽然表面看上去健康,但朕需要一颗年岁相仿,且有皇室血脉的心脏来为朕续命。长姐一无所知,千里迢迢带着病重的孩子回来求医,她未曾想到,是她自己将孩子送到了思路。”

谢襄樊不由心惊,她轻声问,“后来,她还是知道了?”

杨烈点点头,道,“那时她失了女儿,朕与她的孩子差不多大,父皇为了安慰她,将朕交给她抚养。有人不安好心,特意将此事告诉她。她若是真的怨恨,大可以将朕掐死,可是她没有这么做。”

那一夜的场景,对于杨烈来说,始终历历在目,他记得姐姐双手冰冷的将他放在寝台上,然后就坐在一旁发呆。即便是孩童,那时也意识到了恐惧。他不知道姐姐要做什么,只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询问怎么了。姐姐看着他许久,一句话都没有说,突然之间就倒在寝台一侧,大口大口的吐血。他慌里慌张出去喊人,踩到黏腻的血液而滑倒在地,那一夜也下着大雨。伺候人见他那般模样,吓了个半死,先替他换了衣服,仔细检查,确认不是他的血之后,才进去看与书公主。

他站在殿外,那一夜也下着大雨。父皇匆匆赶来,一把将他抱起来,伺候人撑着大伞,和他们一起离开了与书公主当时所居的藏琴殿。

父皇说,姐姐会好起来的,他们很快会再见面。可是后来,与书公主病还没好,就被关进了长门宫,直到她病逝于那座冷宫,杨烈都没有再见过她。

谢襄樊轻声道,“公主真可怜。可是,即便如此,那位公主殿下却还是深爱着陛下的。她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曾伤害陛下。”

杨烈道,“她当初嫁到慕容府的时候,心境便十分晦暗,那位公子心里没有她。从来也不肯正眼瞧她。她母亲是出身高贵的淑妃娘娘。姐姐原本也是个高傲的人,无法忍受被冷落的生活。何况十几岁的时候,便嫁到全然陌生的地方,无依无靠。她怀念宫里的生活,那会儿她的母亲淑妃也不在了。她写信给父亲,求父亲念在骨肉之情的份上,接她回去。不要让她死在北境。父亲最终还是允了。姐姐欢天喜地的回来。她以为她的父亲看重自己的女儿,胜过看重与慕容府的盟约。可是她不知道,父亲当初读她的信的时候,不过是想到了,原来皇室之中,还有一个跟我血脉相连的孩子生活在北境。他想要的,只是那孩子的心脏。”

杨烈微微闭目,他说,“父皇说过,他看重我,胜过世间的一切。并非是为了我的母亲,也不是什么骨肉之情。只是因为,我是他唯一的孩子。是皇储,是国本。是天下安定的根基。为了唯一一个皇子的平安,山河逆转天地倒悬都在所不惜。一个病重的外孙女的性命,一个女儿的血泪。都是可以牺牲的。”

他再度看向谢襄樊,“所以朕想保住这个孩子,留在自己身边。不止这一个,还有下一个,往后的很多个。不管他们的母亲身份如何卑微。朕不会驱逐任何一个儿子。朕不希望有一日,朕也需要为了保某一个孩子而付出这样的代价。”

当初昭武皇帝做出两个孩子换心的抉择。说是冷酷无情残忍恶毒也不为过。可杨烈,没法责怪他的父亲。因为他知道,父皇这么做,归根结底,是要他活着。

他只希望,来日自己不要面对这样残忍的选择。他还没有孩子。内廷里孩子不容易养活。眼下这第一个,是无论如何也想要留下的。

谢襄樊点头道,“臣妾明白了。为了陛下,为了皇朝。臣妾一定会力争到底,设法将这孩子留在身边的。”

杨烈亦点头,道,“朕心事皆已说与你听。叶氏既不愿得罪外朝,也不愿与大宗师争执。早已放弃,朕只能靠你了。”

“臣妾定不辜负陛下嘱托。”

她也算是年轻气盛了。如今即便是初入内廷,为了杨烈,她可以不怕与大宗师争。

五月已近夏日,这一夜却依然是一整晚的凄风苦雨。杨烈一整夜心里都不安稳。睡不着,又做不了什么,便吩咐伺候人将持中殿那边的折子送过来,他在皓月清辉楼的阁楼上批了一整夜的折子。天色微明时才令人将批阅之后的折子送去内阁。谢襄樊替他更衣,安顿他略微睡了一小会儿。

也没睡几个时辰,到了午时,雨略微停了些。正午的日光隔着积雨云透出几分炽热。杨烈睡不安稳,披了衣服起来坐在窗前。正想着心事。产房那边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悦兰芳身边伺候的女官跌跌撞撞赶了上来,跪下道了一声恭喜。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更衣主子生了,是个小皇子。”

杨烈骤然站了起来,一时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稳婆跟了上来,将红色锦缎里包裹着的孩子带过来给他看。杨烈初初见到新出生的婴孩儿,见红通通皱巴巴的,不免唬了一跳,心说这孩子母亲也不丑,怎么生的这么丑。

稳婆看出他心思,只笑道,“陛下安心,新生的孩子,都是这模样,过几日便白净可爱了。陛下莫要担心,咱们小皇子这模样,一看便知是有福气的。”

杨烈不由也笑道,“你们倒是会说,这刚生下来,什么福气不福气的,也未必就瞧的出来。罢了,传朕旨意,今日六宫皆赏。加一个月的份例。皓月清辉楼这边伺候的有功,不论地位,每人额外再赏三两纹银。

内廷府库如今正是空虚。这般大喜的日子,赏银也要拿捏着分寸。内廷普通侍从女官的月例是一月五两纹银。阖宫大赏五两。皓月清辉楼伺候的算是有功,另赏三两,都不是什么大数目。沾些喜气罢了。

众人谢过恩典。杨烈便道,“朕去瞧瞧悦更衣去。”

谢襄樊留住了脚步,并未陪他一起去。

生儿育女的又不是她。如今那位刚生过孩子,想必疲累而又憔悴,至少,只在此刻,让她的夫君与她独处,好好感激安慰她一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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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天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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