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中殿这对鱼龙，是昭武皇帝养的。昭武帝跟它们有什么瓜葛，外人是不清楚了。
楚家那条，算是长公子楚云兮养着的。鱼龙这种神兽，说是性情懒惰。其实也是尊贵。一贯在极为寂静的深水处，轻易不出来的。说是养，其实不过是猜着它的性情，按点儿投食罢了。一向是见不到的。
楚云皓却是见过几次的。不仅仅是折梅会战的时候打架惊动了这神兽。当初长公子病重之时，他也曾陪在长公子身边。那时只要长公子去了家里的明德池边上，或者从小桥之上经过，鱼龙必然会现身相见。那七彩流转的光华自水下摇曳而过，任谁也不可能留意不到。
长公子当时便叹息，说它从前都不肯相见。如今大概是知道我快要死了，因此才来道别的吧。
楚云皓当时听兄长说得伤感，也不免难过。看着那大鱼缓慢摇曳的身形，也觉得姿态极为哀伤。当时只是劝长公子不必多想。或许它也不过就是想出来活动一番罢了。
长公子病逝之后，楚府的鱼龙便再也不轻易现于人前了。可见是真曾经与某个人心有灵犀过。
麒麟王长叹一声，道，“我原本还想着，世间珍禽异兽，我也算是见得不少。只是没见过鱼龙，想长长见识的。这么说来，在这内廷里，是见不着了。”
摄政王殿下将手中最后一把鱼食抛到水面上，轻描淡写道，“你要是敢去吵我们家府上那条鱼龙，我就揍你。”
“神兽归神兽，不过也就是条鱼罢了。你还能为了条鱼跟我过不去？”
“内廷里养着的那个，是昭武皇帝的故友知交。我们府上那个，是长公子的知己。当然不能仅仅当做神兽看待。再说神兽什么的，你不也是个神兽么？”
这话说的，直接让麒麟王无言以对了。
他还真是个神兽。麒麟王一脉，都传是麒麟转世。一向引以为傲。自是不好否认。
楚云皓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并不急着入内觐见，只问道，“陛下找你，是为什么事儿？”
麒麟王垂下眼眸，道，“哎，也是晦气，他让我跟人相亲去。你说我也这个岁数了。哪里就到了要让小孩子催着相亲的地步了。”
楚云皓听了这话，略微笑了笑。
“巧了，他惦记着你的姻缘，我要与他谈的，却是他后宫里的事情。”
“得，知道被催婚的不止我一个，我心里还能好受些。你要跟他谈哪个？只要不是想把我妹妹嫁给他，我倒是无所谓。”
“没你妹妹的事情。别的事要对他说罢了。倒是想问你一句，他给你找的，是哪家的姑娘？”
“我说出来估计你就要不乐意了。是刀龙亲王家年纪最小的那个，舞阳郡主。”
“杨雨时啊。”楚云皓微微摇着头，轻轻拍了拍麒麟王的肩膀。
“那你放心吧，那丫头眼高于顶，估计看不上你。”
他略微嘲笑了几句，眼见持中殿那边的伺候女官迎了上来，倒也不打算再久留，便先往持中殿内走了过去。
只余麒麟王叶澄如一人站在殿外回廊上，倒有些楞。
眼高于顶，看不上他？
怕不是开玩笑吧。他年轻俊秀，一表人才。世间岂会有人看不上他？
这么说着，倒是对那舞阳郡主生出了几分好奇。
这边麒麟王谈完事情，晃晃悠悠出宫了，另一头，持中殿内，摄政王殿下与天子陛下对坐相谈。
谈的是楚天香的事情。按说该是摄政王殿下理亏。年前为了救玉隆公子，他将楚天香自朝露之城带去了南境。若非这里横生一个枝节，或许楚天香早就回宫了。
也不知杨烈是否知道其中内情，新年前后，他一直也忙，朝露之城又是楚家封地，即便是杨烈问起，总也有人帮着遮掩的。
如今时过境迁，总将楚天香留在宫外也不行。他便亲自来谈。
杨烈便道，“年前就说了，打算趁着新春大封六宫，便将宫外那位更衣，还有宫里皓月清辉楼那位玉真君一起另赐名份。原本今年过年是想将更衣接到宫里的，无佛寺那边说她病了，又说怀疑是时疫。不让我见，当时事忙，便也罢了。这两日还惦记着，既然舅舅特意来说，应该是已经痊愈了吧。”
楚云皓懵了一下。
他去南境的时候，将月牙岚两姐妹都带走了。无佛寺留下主事的人，他原本也不熟，都不知道是谁同杨烈说了这么个谎话。也不知杨烈能信几分。
如今问他，他倒也没有顺着那话说。
只道，“你也知道，我年前去南境，直到上元节才赶回来。前两日楚妃问起那位思南更衣的事情，我才回府问了两句，府上那些人只说她在外面一向思念陛下，若是能蒙圣恩，重回内廷，自是感激不尽。至于病不病的，既然无人特意提起，想必是已经痊愈了。”
杨烈听了这话，倒也没多问别的。
“这便好，她当初离宫，的确是受了些委屈。如今既然病也好了。又借着大封六宫的喜事，是该接她回来了。”
楚云皓微微点了点头。
有杨烈这话在，他倒是也能安心了。
困于这道宫墙之内，或许也未必算是什么好事。但楚天香毕竟还是天子的女人。若是真心为她好，似乎是应该将她留在内廷才是。
或许也不是为她，只是为了阿鹮多个人照应吧。
楚云皓这般想着，便又多说了几句。
“那位更衣主子侍奉内廷的时候，我也在内廷住着。说起来吧，她一贯尽心。在持中殿侍奉于陛下身畔。事必躬亲。没有功劳也算有苦劳。你喜欢她，也是理所应当的。因此受人妒忌，以至于不得已暂时离宫。也的确是受委屈了。”
杨烈点头，道，“我也知道，因此这次也打算为她晋一晋位分，当做补偿。”
楚云皓轻声笑了笑。
“晋一晋位分，倒也是有用的。地位略微高些，旁人欺辱于她的时候，总也略微多想一想。不过她吧，另有原因，有些人肆意践踏她，说到底是因为她没有什么后援罢了。阿鹮与她相处的不错，也一向看重她，我倒是想着，既然她也姓楚，或许也是有些缘分的，不如我便收她为养女。以楚家作为她的后援，她在宫内的处境也能略微好一些。”
杨烈神色有些讶异，隔许久，才缓缓道，“我这内廷之中，宫娥众多，因身份寒微而被人嫉恨羞辱的，一向不止她一人。即便是贵为天子，有些时候我也保护不了所有人。舅父能想到这一点，也算是慈悲之心，可是为何，舅父的悲悯，就只给这一人呢？”
楚云皓微微叹了口气。
“世事无常，我也顾不了所有人。她与阿鹮说得来，便算是跟楚家有些缘分。何况当初也是我将她引荐入宫的。为她做这些事情，倒也不算什么。若是对其他人也是同样的态度，便显得有些多管闲事了。”
杨烈想了想，道，“这是小事，随舅父的心意办便是了。若是能让阿鹮因此开心点，也算是好事。”
这边将话说完，又提起大封六宫之后，其他几个人的位分与封号。
原本没必要的，但此时杨烈特意与楚云皓提起这些事，便是摆出了有商有量的态度。
楚云皓听他一一说完，便道，“玉真君封为更衣，是应该的，她出身寒微，又得你欢心，若是位分太高，怕是六宫上下都不能心服。这一点上而言，你已经考虑的很周全了。”
“两殿女御，都晋为嫔位。只是封号还没有拟定。原本是交给六庭馆，我便也不想过问了，只是之前听馆主提过，六庭馆拟了好几次，送过去给两位女御挑选，然而阿笙与阿瞬，都没有挑到中意的。来来往往斟酌许久，六庭馆御部那边也失了耐心。”
楚云皓略微想了想，道，“弘徽殿女御的性情，我是略知一二的，想必是因为封号不是你亲自拟的，她使小性子罢了。至于漪澜殿那位，论出身地位半点也不逊色于她，她既然先摆起了架子，漪澜殿也不好让步吧。”
杨烈微微笑了笑，道，“我倒也猜得出阿笙的心思。只是不想太过于纵容她，因此故作不知罢了。”
楚云皓当即便道，“既是如此，便由我来为她二人选定封号罢了。你定个日子，行典仪，再接思南更衣入宫。便是弘徽殿还有不满，尽管推到我身上，也不必纵着她了。”
杨烈便将之前数次御部选好的字拿了过来，由着楚云皓择选。
楚云皓低头看着，微微笑了笑。
“两位都是武家女子，说到贞淑娴静温婉懿良，没有一个相衬的。御部照着从前惯例选的这些字，未曾单独考量过，也难怪弘徽殿会有不满。”
“她心高气傲罢了，皇室千百年来都是这规矩。来来回回也就那些个字。除非天子钦赐，不然翻不出什么花来。天子或许会因为恩宠一人而破例另赐封号。御部是绝不会为某个人破例的。”
“漪澜殿女御虽是武家出身，但入宫之后为人处世也颇为识大体，选个娴字，倒也相称。至于弘徽殿那位，御部选的这些字，我猜她是没一个合心意的。我也懒得替她去想。闺名里既然有个如字，那就如嫔吧，取个事事如意的意思。”
“舅父既是有这心思，不如也帮我定了玉真君的封号。”
“玉真二字还是太像道家人了，单选一个玉字便挺好。免得另费心思。”
杨烈点头，便依着他的话，令秉笔女官拟旨，先往各处殿所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