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东陵不笑策梦侯2024-11-27 16:523,534

天子一时任性,便须大宗师四处扑火。自盛京归来之后,便又去了摄政亲王府上。

早朝之后,楚云皓原本是在府中内苑喝酒,听说大宗师过来了,便即刻吩咐伺候人将人迎进来。

喝酒是一个人喝的,一人用的几案摆在水榭楼台之上,对面便是戏台子。便是一个人,他府上也从来没有冷清过。云向晚在另一端楼台上弹琵琶。三弦小倌儿华鸣坐在他几案下面,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弦应和。见有贵客来,华鸣抱着琴起身便要告退,却被楚云皓叫住。

伺候人早已另外设了客座,侍奉大宗师坐下。另外上了酒菜。楚云皓留住华鸣,便对大宗师道,“从前也听说过,大宗师在三弦上造诣颇深。这位小倌儿是小王从前在辉夜阁请来的,据说也是帝都中难得一见的圣手,大宗师若是有兴致,不妨指点一二。”

大宗师点了点头,举杯略微饮了一口酒,便示意华鸣开始。

华鸣弹得是大河,也算是颇有气韵的大曲子。一曲罢,大宗师略微抬手,叫他把琴递了过来。

先是略微紧了紧弦,然后试了试音,将华鸣方才所弹的第二段重新弹了一遍。按弦的力度与位置稍有不同,韵味便即刻有了差异。华鸣所奏大河是江水奔涌的恢弘气魄。到了大宗师指尖,却多了几分人气,听上去,似是有一绝世名将立于江水之畔,面对千艘战舰,水浪翻涌澎湃之外,还有金戈铠甲的战意,以及送行人的哀婉缠绵之意。层次处理截然不同。

懂乐理的人,自是一听就能明白,单是这一段儿示范,便能让人心有领悟。华鸣谢过大宗师之后下去了。大宗师捧着一盏酒,在楚云皓眼前略微晃了晃。

优美的唇形略微碰了碰酒杯。酒没饮多少,人便有了几分醉意。大宗师身为男子,却以美貌著称,眉目神采,有风华绝代之意味。就算明知他已经上了年纪,又都是男子,被那狐狸一般的眼眸望了一望,也不由觉得心里略微生出了几分悸动。

大宗师笑着对楚云皓道,“许久不碰三弦了,为了殿下的缘故,动手谈了这一曲,当做是赔礼道歉,殿下心里的怒气,不知能不能消弭几分?”

楚云皓轻声道,“原不是大宗师的过错,又何必劳动大宗师四处道歉。小王倒是不敢当了。”

虽然都是四贵家主,论辈分,他比大宗师低了一辈,按说该称一声世叔才是。但既然已经做了家主,便不必再和家族以外的人论资排辈了。

大宗师轻声道,“悦氏是商人出身,自是知道一饮一啄的道理,既然在此事上占了些便宜,那便少不得四处奔波,去平息一些事情了。”

他这么说,楚云皓倒是有些意外,他看向悦承方。

“大宗师这样说,难道是指,玉真君入宫之事,原是大宗师一手策划?”

大宗师笑着摇了摇头。

“这罪名倒也不敢当。为人臣子的,哪里敢陷君主于不义。不过此次为了平息此事,陛下许了许多好处罢了。既然领了陛下的恩典,为陛下处理麻烦,也是理所应当。”

“这么说来,大宗师也觉得此次陛下所为,有些不义了。”

悦承方低头,略微笑了笑。

姿色放在那里,只轻描淡写的笑一笑,也如春风过境,说不出的熨帖。

“什么义不义的,王殿下说说便也罢了。为臣者便似我这般,不过是跑腿办事的罢了,哪里轮得到我们议论。”

便是真有不义,也只当不知道最好。

楚云皓微微冷笑了一声,道,“大宗师也真不愧是商人出身,明哲保身四个字,始终在心里写的清清楚楚。”

悦承方轻摇着红底洒金面的纸扇,神色坦然。

“那是自然,留着有用之躯,才能更好的为国效忠。悦氏的确是商旅出身,儒门向来轻视商人。就算如今跻身于四贵之列,帝都的公卿们面上客气几分罢了,心里还是嫌弃我们身上那些洗不去的铜臭味。”

“楚家人不会这么想,长公子在世的时候,也一向敬重大宗师。”

“九公子年岁尚轻,也不至于不知道。银钱这种东西,毕竟是有用之物,这么些年内外战乱不断,国库空虚,军费上悦氏出力不少,都是有账目在的。长公子与悦氏私下订盟,也是有来有往的事情。”

楚云皓沉默片刻。

四贵家族之中,刀龙府与楚家不合。宗室与外戚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原是无可奈何之事。加之当初楚三公子在世时与刀龙亲王政见不一,楚家年轻的公子们都以三公子为首,随她行事。三公子那性情,的确是有些跋扈,历年以来,与刀龙府积怨之深,已经到了不可弥补的地步,就算刀龙府世子杨佑与长公子多年深交,亦无可挽回。

白家倒也罢了,白家如今那位长公子,儒门教统白君砚,与楚家几位公子交情都不错。是谈诗论画下棋品评书法,逢年过节时折花相赠的君子之交。长公子在世之时,与白家那位公子也并非每次都站在同一立场。但不论想法如何不同,交情始终是不变的。楚云皓继任楚家以来,与白家来往的少了。但看在过世长公子的份上,加之双方都是清流名门。面上的敬重还是有的。

接着便是悦氏,清贵的世家名门,与悦氏这般作风的商旅世家是不好论清贵之交的。不说别的,白家那位长公子便曾经评价过,说白家上上下下,那笔字拿出来没有一个能看的。大宗师一笔工整的梅花小楷,在他看来,便是媚色太重,笔力又不够,总有几分阴测之气。难成大器。另外逢到节气之时,自府上折几株桃花插在琉璃瓶里送过去,悦府上回礼,能回个装满红宝石的玉瓶回来。简单而又粗糙,如此暴发户作风,令人无言以对。

楚家武家作风,其实也理解不了白家那样的清贵。楚家上上下下,大概没有几个人喝的出一杯茶里用的是泉水雪水井水还是梅花上取下来,从冬日开始储藏到夏日的花间雪。白家冬日折梅,春日折桃花,夏日送莲蓬,他们也就整理几盒府上自己做的点心回赠过去。白家人嫌弃悦氏嫌弃的要命,说到底是觉得对方没文化又暴发户,实在不配和钟鸣鼎食的诗礼世家论交。但楚家就无所谓,毕竟武家出身的人,其实能念书的也没几个。纵然这几代之中,论起琴棋书画也出过几个出类拔萃的男女公子。但楚家上上下下,基本还是学海无涯武科弟子出身的居多。也不似一般清流那样端着。

说到底,楚家人字写得难看这事儿,也是被白君砚嘲讽过的。长公子的台阁体端方有余,韵味不足。七公子擅长行草,原本是以书画成名于天下。然而白家长公子说他的草书未免潦草太过,果然是入了道境的人,写字宛如道士画符,不能细读。

至于余者,不值一提。连嘲讽的必要都没有。

既然都是被嘲讽没文化的人。楚家与悦氏之间,倒是没有什么芥蒂。只是大宗师作风一贯阴狠,处处都是算计之心。难免令人忌惮。从前长公子与大宗师交情倒是不错。或许便是因为有账目这回事在。长公子曾经提过,大宗师赚钱的时候,虽然锱铢必较,但国难当前时一贯慷慨。楚家常年镇守北境。当初在北面打了败仗,又被朝堂排挤,最为困难之时,军粮不够,长公子一天只吃一顿饭,那个时候楚云皓跟在他身边,是亲眼看到过的。至今依然印象深刻。

悦氏有钱,大宗师不曾等到楚家开口,便主动将银两与粮草奉上。欠人家的钱,事后自然是还上了。领下的人情,也不能说是没有还。但不管怎样,总是要念人几分好处的。长公子在世时,悦氏但凡有所求,只要公事上没有妨碍,一贯不曾犹豫。也算是扶持着悦氏,渐渐在天启站稳。这份交情,到了楚云皓这边,倒是渐渐淡了。

每个人的看法不同吧。从前长公子是说过,大宗师这个人,表面重利,实际上还是有几分家国大义的,在经商上又是奇才,也算是国之栋梁。但楚云皓自己这么些年看得清楚,南涝北旱的时候,大宗师一个子都不曾施舍过。反倒借势令难民卖身为奴,又令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为悦氏开荒屯田。说到底为了生意,视人命如草芥。至于肯在军费上出钱,自然是另有目的了,给楚家出钱又不会吃亏。说到底当初花出去那些银子,也都连本带利收回去了。虽然楚家落难之时,曾有悦氏施以援手。但这份人情,既然长公子已经还了,楚云皓也没有往心里去。

说到底,这一点上,他倒不及长公子。长公子还在的时候,虽然常年抱病于府上,却知交满天下。连敌对立场的刀龙府世子都算得上是知己好友。楚云皓继任家主之位之后,不仅没有留下长公子从前的人脉,顺便还把内廷外朝里里外外都得罪了一遍。

天性傲慢罢了。他从没有想过要利用别人,因此也懒得维持和别人的交情。长公子是生性好相处擅交友,也便罢了。似是大宗师这般长袖善舞,他是真的不屑。

只是如今大宗师找上门来,又提起从前的交情。再加上此次悦兰芳一事,楚云皓亦是深知内情,明白大宗师不过是代天子做说客。更不便为难了。

他只笑笑,举起酒盏,道,“小辈做错一些事情,大宗师都亲自登门了,小王还能有什么话说。难得来一次,何必尽聊些无谓之事,不如痛快饮一场酒吧。”

大宗师道,“殿下既然有兴致,在下自当奉陪了。”

按说也该四十好几了,一头乌发色如浓墨,肤色净且白到清透。酒液略微沾染到唇边,晕染出几分血色。眉眼似狐,端是一个风情万种。

自打有大宗师起,朱雀皇朝中人,单论姿色,无一人能与他相提并论。再到后来,白狐家女子之中,也没有这般倾国倾城的模样。纵然心如墨染又怎样。人到底是个美人。由着他轻描淡写的笑一笑,天地逆转山川倒流。哪里还有心思与他计较。

就算不能容忍他的所作所为,以至于杀了他,捧着那颗绝美头颅的时候,也必然会心生悔意。既如此,便听他一次,容下内廷这些事情,倒也没那么值得在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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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天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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