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东陵不笑策梦侯2024-11-27 16:533,519

她越是这般豁达,杨烈越觉得对不住她,当下一五一十,将来日的安排说了出来。说着说着,心里更觉得对不住楚天香。旨意已经拟好,午后传旨,今夜便要出发,她原本病着,这般匆忙离去,更显得处境凄凉。入宫侍奉这么一年多时间,不说功劳,也没有犯过什么大错。最后落得这般收场,难免令人心生恻隐之心。

楚天香凄然笑笑,试图想伸手抚摸杨烈的脸,但想到自己如今病着。这双手太脏。不配去触碰那个人,抬到中途的手又放下。她轻声道,“陛下不必为妾身难过。能得如此安排,是妾身的幸运了。来日到了无佛寺那边,好生修养一番,等到病好了,虽然不能再与陛下重逢。但妾身还可以日日为陛下诵经祈福。也算是不枉这一段前缘了。都说妾身是前生的罪过,才有今生这一段业报。好好修行,消了前世罪业,或许还能修得来生的缘分。该欢喜才是。”

她说是这样说,杨烈依然为了分离的事情,心境十分凄楚。依依不舍说了许久。直到六庭馆女官来报,说是漪澜殿那边有了消息,女御已经醒了,问杨烈要不要去看一眼。

这才放开手。只是看向楚天香的眼神之中,还是满满的不舍之意。

楚天香轻声道,“陛下还是先去看一看漪澜殿女御吧。那位主子娘娘这次为了陛下受尽折磨。好不容易醒转过来,若是看不见陛下,怕是要难过的。”

杨烈知道。他不能不去。怕云中叶氏心冷,也怕叶瞬心冷。不论背后的家族立场,叶瞬也不过是个年轻女子。他也不是不在乎叶瞬的心情。

割舍不下,也只能离去。再舍不得,话别八个时辰,今夜楚天香也是一定要走。

他方起身,楚天香又在身后,细细叮嘱道,“陛下出了这座寝殿,记得一定要洗干净手,换过衣服。免得带了病气。陛下万金之躯,不能不仔细。漪澜殿如今身体虚弱,也得当心才是。”

便这一句话,杨烈险险落下泪来,他没有回头,只说了一句,“往后在朝露之城,你也要多加保重,我不求别的,只要你平安便好。”

楚天香亦低声道,“陛下这番嘱咐,妾身也记住了,必不负陛下这一番心意。”

杨烈踏出寝殿,早有侍从女官准备好盥洗用的清水和替换的衣箱,带他去西边的阁楼里更衣。出了这门,日头灿烂,衣服也换过,手脸都洗过。似是将身后揽月阁中的阴沉气息都扫荡一空。若不是为今日楚天香便要走,原该嘱咐内廷给她送点东西,好好将殿所收拾收拾的。但既然过了今夜,她便不在宫里,也没有必要在费这些多余的心思。

到最后不过是这么个结局。就算贵为天子,他什么都不能为楚天香做。

空许了这一番情意。

杨烈这边刚离了揽月阁。六庭馆御部的女官便过来了。传旨之外,连负责收拾洒扫的女官都来了。

宫里从前赏赐的首饰,但凡是比对着位分制的,都不能带出宫去。不然算是逾制。衣服也是一样。按宫内制式做的礼服,全部要留下。普通的金银饰物包括银钱,以及一切日常所用之物,都是可以带走的。需要由宫内女官一一过目并造册登记。

除此之外,按着内廷的规矩。八品更衣被驱逐出宫,另赏五枚金铢,以做日常用度所需。

不多时间,楚天香能带走的东西便已经被整理了出来,不过是一个衣箱罢了。至于别的。另有去处。点过数目登记之后,首饰返回内库,大件家具封存。至于礼服与寝具之类,也不能给旁人用,便在院内起了火堆,就地焚毁了。

楚天香勉强撑起身子,看着中庭火起之时的烟雾。烟气飘到殿内,她微微咳嗽了两声。

在宫里也没有别的牵挂了,只问桑青素白,“你们二人要怎么办?”

桑青哭道,“御部的大人说,我们二人若是愿意留在宫里,也可以去别的殿所伺候。跟着主子也行,全凭主子的意思。”

为奴做婢的人,从来都没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力。这两个人,当初选出来配给了揽月阁,便是楚天香的人,楚天香今日落魄至此,她的奴婢,她说了还是能算。

楚天香轻声道,“我自是倒运的人,一直连累你们。你们若有机会,该去伺候真正的贵人主子,奔个好前程才是。”

素白亦哭着道,“我二人自打跟了主子,主子一贯宽柔待下,一句大气儿的话都没有。怎么能不念着主子的恩情。何况往后主子不在内廷了。不管跟了谁,到底是外人。叫人嘲笑没主子的奴才,四处寄人篱下,日子也难过。主子若是念着我们主仆一场的情义,不如将奴婢二人带去吧。也求个清净。咱们实话实说,从前在内廷,旁人欺负主子,奴婢们也跟着受委屈。再多挫折,奴婢们不曾埋怨过一句。往后去了无佛寺,无外乎是清贫一些。处境也不会比今日更艰难。奴婢真心情愿跟着主子。”

楚天香长叹一声,道:“怪我无能,主仆一场,不能让你二人略微过些好日子。”

素白道,“主子切勿自责,宫中人命如草芥。主子这般有情有义,奴婢们已经算是有福份了。”

楚天香无奈道,“既是如此,你们二人便随我去吧。往后出了内廷,也不必分什么主仆。我原也不是什么贵族,如今也已经没了指靠。能跟你们相依为命,也是我的福份。”

她们主仆三人商量定了,外面御部的女官也已经将揽月阁各项事宜处理完毕。各自打点好随身物品,由着御部准备了一辆青布小车。桑青与素白便搀扶着楚天香上了车,任由旁人安排了。

眼看着她如今病重,面白如纸,还要如此仓促离宫。从前在内廷伺候的那些小丫头们,都忍不住落下泪来。按着内廷的规矩,楚天香离开时,也只能带着桑青素白这两位近身侍女。其余人等也不仅仅是为了主子的境遇而难过,一想到自身前途之叵测,更是心境凄惨。

楚天香临行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见小丫头们都是满脸泪水,伤心不能自持,便吩咐桑青道,“你将我首饰盒子拿出来吧。”

桑青不知何意,只得将盒子拿了过来。她的头面首饰,但凡是按着宫内制式所制的礼器,都已经被御部回首。留下的也不过是些式样简单的金银饰品罢了。用一个小小的檀木盒子盛着。虽然也觉得这种东西没有什么用处了,到底留个念想。

楚天香打开匣子,挑出一对缠丝金莲的镯子,道,“你二人当初跟我,原是悦宛容牵线搭桥。这对镯子是她送我的。往后我佛前清修,也用不着金银装点了。这个你们留着,也算是为我念着姐姐的情分。”

桑青素白恭恭敬敬收下。楚天香将匣子合上。环顾了一圈这些送行的人。

可惜了啊,从前掌事女官在的时节,这事情应该交给掌事女官。当初为了弘徽殿巫蛊一事,她的掌事女官岳灵溪受到牵累,已经被贬出宫。六庭馆尚未指定新的掌事女官过来,没有料到,她这个殿主人也要被赶出去了。

只能亲自经手。

她将那些伺候人叫过来。一一分了首饰,又说了几句惜别的话。御部女官在一旁等着,实在不忍心的缘故,也没有催促。

都说揽月阁这位是妖姬奸妃,媚上作乱。只是见她对待下人这般体恤,并不像是大奸大恶之人。

宫里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呢。办事,便只是依着上头的吩咐办罢了。更何况,这位更衣如今虽然落魄至此,此次送她出宫,却是得了楚家与天子两头的吩咐。馆主千叮咛万嘱咐,决不可有半分差池。这样的人,哪里又用得到别人为她担忧。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时辰也到了,若是再不走。南面宫门都该落锁了。女官上前轻声说了几句,楚天香点头,靠在马车侧壁上。只说了一句,“那便启程吧,给大人添麻烦了。”

又微微苦笑,道:“原也不是舍不得这个地方,只是受了大家不少照应,舍不得人罢了。这一去,怕是再不能得见了。”

女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低声说了句,“主子往后多保重吧。”

还没出宫门,她还是揽月阁的主子。阖上这青布小帘,过了九重宫门,往后,便就是方外之人了。只是纵然去了方外,也未必就不能再回红尘中。能在六庭馆御部做事的人,个顶个的思虑周全。就算楚天香沦落至此,连能不能撑过这场病都很难讲。但也没有人敢轻易怠慢。

这边青布小车往南面朱雀门去的时候,消息也已经递到了漪澜殿。

杨烈本来在殿内陪着漪澜殿女御的,听说揽月阁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便出来问了几句。

传话的是六庭馆馆主楚君仪身边入室弟子楚涵。此事是杨烈与楚云皓一致商定,交由楚君仪办理的。她的弟子亲自经手,前后经纬都说得清楚,因此才来与杨烈覆命。

杨烈听说人已经走了,颇为不放心的多问了两句。

“朝露之城那边有医官么?她病得厉害,这一程颠簸,可别又折腾出什么事情来。”

楚涵道,“陛下放心,馆主选的马车虽然看着不起眼,其实轴承极其稳定,驾车的也是好手,绝不会伤到揽月阁那位主子。朝露之城无佛寺那边,原有从前跟随三公子的医女慕姑娘住着,她是慕神医的弟子。一定可以照顾好主子的。”

杨烈听了这话,倒是真的安心了。慕清容是神医慕少艾的弟子。从小在神医身边长大的。杨烈幼年时体弱,那位慕姑娘也曾在宫里照顾过他。只是后来因为杨烈的姐姐与书公主生下的小女公子因心疾不幸夭亡。慕姑娘竭尽全力也不曾将人救回来。为此心灰意冷,便离了内廷。杨烈原本以为她是随慕神医云游四方去了。却没想到,也是在无佛寺修行。

倒也不意外。慕清容与楚家渊源甚深。初出茅庐之时,便曾经是楚三公子的军医。三公子曾经在无佛寺修行。她不少旧部在她战死之后都留在无佛寺。慕清容虽是医女,按着军中的规矩来说,也算是三公子的旧部了。

有她在,倒是真不用担心了。如今要安抚的,还是漪澜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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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天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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