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兰芳撑起身子,看向杨烈。
“妾身为陛下生儿育女,即便吃些苦头,也是无妨。只是宫中人人怪妾身这个孩子生得不合规矩。不知陛下如何想,是否会因此责怪妾身?”
杨烈道,“自然不会,这原不是你一人之错。何况,你腹中孩子,是朕的骨肉。不管旁人怎么看待,朕始终是期待这个孩子平安出世的。”
“能有陛下这句话在,便是这孩子的福份了。”
杨烈坐在她身边,轻声安慰。
“你且安心,好好将养着,一定要将孩子平平安安的生下来。他是朕的孩子。朕的长子,朕一定会保护好你们母子的。”
“陛下希望是个皇子,还是公主?”
杨烈微微笑了笑。
他还年轻,倒也不急着立国本。其实儒门那位教统大人也曾经与他提过。这般年岁,没必要急着要皇子的。若是悦兰芳生下的是个男孩。等到那孩子长大之后,他自己正当盛年。其实也未必是好事。
倒不如放弃这个孩子。待来日有身份高贵的殿上人再养育别的孩子也不迟。
杨烈不肯。
不是为国本,也没考虑过那些多余的事情。他想的简单,其实不过就因为这孩子是他的骨肉。他还年轻。没到可以冷酷无情舍弃自己骨肉的年岁。
听到悦兰芳这般问他,心里就想着,宫里的女人或许还是痴吧。为他养儿育女,还要去想,他所期盼的,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他揽着悦怀玉的肩膀,轻声道,“朕其实不在乎,儿女都是天家骨肉。或许在旁人看起来有所不同。但朕觉得都是一样的。只是,”他轻轻笑了笑,“都说白狐家媚骨倾城,你若是能生下个小公主,承继你的美貌,也算是朱雀皇朝的福份。”
悦兰芳向来自觉姿色平平,被他这般夸奖着,也不免红了脸,静静依偎在他的身边。哪怕一声不言,心里到底是欢喜的。
此事皓月清辉楼楼下,是悦怀玉过来了。她原本在外面的时候,便见到天子仪仗在。知道杨烈在这边。因此只叫了楼里的伺候人出来说话,并不打算上去。
原是过来送东西的。之前说了,帮悦兰芳和楚天香做鞋子。如今悦兰芳为了养胎,足不出户了,只做睡鞋便可以。因此做的还快一些。
担心她因为怀孕的缘故,脚上会有些肿胀,怕平日里穿的鞋子不合脚。因此一做好便将新鞋子装在篮子里拿了过来。
皓月清辉楼这边伺候的明兰接了篮子。明知道杨烈在上面,却也还是多问了几句。
“顺仪主子要不要上去坐会儿,喝杯茶再走吧。”
悦怀玉微微抬头,看向二楼的灯火。
宫灯影影绰绰,留心的话,还是看的出屋里相依相偎的人形的。
她摇了摇头。
“也不必了,都这个时辰了,也不便叨扰。陛下也该安歇了。”
明兰无言以对,只对悦怀玉道,“那奴婢送主子一程吧。”
住的地方也不算远,但悦怀玉晚间出门,一向是走路的,也没有乘步辇过来,因此便与明兰在月下走了一段。
略微问了几句话。都是问起居饮食上的事情。
明兰便道,“顺仪主子放心。更衣主子她原本便是医女出身,平日里吃的那些调理身子的药,都是自己预备的。她身体底子其实一直挺好。比宫里其他主子要强得多。这次若非受了无妄之灾,也不至于如此。”
“养胎辛苦,尤其是第一胎,换谁都是一样的。”
她从前伺候悦太妃的时候,也曾经听太妃说起过当初生小公主时的事情。太妃千辛万苦,为先帝生下一个女儿。可惜那女孩也死在天启内乱之中了。
都觉得内廷之中,生皇子不如生公主。皇子难免会被卷入权势之争,深陷危机。可是公主,也未必就比皇子强多少。昭武朝三位公主,长公主紅鸢和亲北境,也病逝于北境。二公主与书接替了长公主的位置,同样嫁给了鲜卑族那位慕容世家的公子。后来与慕容公子生了位小女公子。可惜小女公子患了心疾。送回朱雀皇朝养病,年幼时夭折了。与书公主伤心过度,退居长门宫。没过多久,也在很年轻的时候病逝于长门宫了。
悦太妃生的是三公主,舞阳公主。小公主年岁与今上天子相仿。当初天启内乱的时候,楚氏出身的那位权妃抱着小公主与叛乱的怀王谈判,权妃与小公主都不幸死于乱军之中。
世道不太平,即便是皇室出身的公主,也难免命运多舛。昭武朝之后,朱雀皇朝也算是太平了七八年。悦怀玉心里倒是盼着兰芳这个孩子能平平安安。
又问明兰,“今日除了我之外,还有旁人问过皓月清辉楼的事情么?”
明兰道,“这两日里,也算是络绎不绝了。六庭馆那边,馆主差人问了几次,都是问饮食和用药上的事情。漪澜殿娴嫔身边的秋叶也过来过两次。替娴嫔送了些补品过来。弘徽殿那边,虽然没有差人来问。但前两日有看见弘徽殿的人去持中殿那边,想必是去打听陛下的事情吧。”
说道这里,又轻声道,“弘徽殿那位主子,说到底是只关心陛下身在何处罢了。这两日陛下都在这边,那位主子知道了,想必恨死我们更衣主子了。”
悦怀玉轻声笑了笑。
“知道如嫔是主子,也别总是议论她了。这么多人同仕宫中,天子在何处,旁人看不惯也是正常的。你心里清楚,就照应好主子吧。弘徽殿那边即便盛气凌人,该忍耐,还是得忍着的。”
“更衣主子就是好性儿,所以才总被人欺负。”
悦怀玉听了这话,看了明兰一眼,也没多说什么。
兰芳那性情,是十分温和。但被人欺负不被人欺负,倒也在其次。主要是内廷之中,杨烈喜欢这样的,顺着他的心罢了。都似弘徽殿,令天子也不得不容忍,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这样的事情,倒也不必对伺候人说。不觉间走到了路口,月色之下,悦怀玉回头看向明兰。
“夜也深了,你早些回去吧。免得更衣主子身边要用人的时候又找不到你。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明兰行了礼走了。这边悦怀玉独自走最后一段路,没走多久,却见白玲珑的步辇过来,正好停在了她面前。
狭路相逢,不打招呼也不合适。
白玲珑自步辇上下来,说了句,“悦顺仪,久见了。”
悦怀玉亦含笑回了一礼。
白玲珑轻声问道,“悦顺仪这是刚从皓月清辉楼那边过来么?”
悦怀玉亦不掩饰,点头道,“是,有些担心那位更衣主子,所以过去看了看。”
“这般晚了,还惦记着更衣主子,悦顺仪真是有心。对比之下,我们倒显得漠不关心了。”
“毕竟是同族,我与兰芳又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上心也是应该的。”
竹影婆娑,天阶夜色凉如水。俩人一时无话,正要告辞,白玲珑突然道,“捡日不如撞日,难得今日在此处与悦顺仪遇上。虽然夜深,或许唐突了些,其实我新近得了一支笔,正是要晚上才看得出辉光。能请顺仪帮我看看么?”
悦怀玉怔了一下,想着或许白玲珑是有话要说吧。便点头道,“虽然夜深,不过回去也没有什么事,我一向睡得晚,便同白顺仪走一趟吧。”
她虽然一向与白玲珑没有什么来往。但那也是因为白玲珑自视甚高,一贯只和弘徽殿来往的缘故。依着悦怀玉的心情,她向来是不得罪人的。
不管是谁。
既是欣然应下邀约,白玲珑便下了步辇,同她一起走过一段御道。进了安和殿。
夜色之中,便看得到御道两侧的桃花已经开了,甚至还开的颇为繁盛。宫灯映照之下,也别有韵味。
悦怀玉轻轻叹了口气,笑道,“未曾料到,深夜的桃花也这般好看。灯影月色交相辉映。这样好的景色,只可惜,宫里人深夜都不出来,见不到了。”
白玲珑轻轻笑了笑,道,“悦顺仪这是来宫里的岁月尚短,再过十年二十年,一年四季,一日十二时辰,什么样的风景都见过了,想必也就不觉得有什么稀罕了。”
言下之意,似乎是在抱怨深宫无聊。
悦怀玉倒也不接这个话,只道,“那可不一定,虽说年年岁岁花相似。但宫里既有负责园林的人,总会有些变化的。十年二十年,年年风景想必都有不同。内廷这地方,一住便是半生,有六庭馆那些女官的巧思在,想也不会无聊。”
六庭馆御部隔几年便会改一改內宫的布置,有些地方会种上新的花草树木,有些殿所会返修。亭台楼阁的格局,偶尔也是会改一改的。说到底,还是住在这里的人怕闷。
白玲珑轻轻笑了笑。
也没说话,在她看来,内廷的闷是打心底来的。尽在花草树木上下功夫,也没有什么用处。只是今夜既然邀请悦怀玉去安和殿说话,这一路相谈,也不愿将气氛搞得太僵。
故作无事,说说笑笑,不多时,便已经到了安和殿。
安和殿外与别处不同,种的是一片松柏林。四季常青。深冬之时也显得郁郁葱葱,如今到了春日,还和从前没多大差别。
腊梅也是有的。冬日那会儿倒还有些花朵点缀,如今眼看着开春了,花倒谢了大半,比冬日还显的萧条。
进了安和殿,白玲珑便带着悦怀玉,只往东边的书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