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怀玉料得没错,没过几日,那位新承恩宠的墨常在便来到了揽月阁。
这位常在倒是真的得宠。自打她入住摘星楼以来。持中殿日日传召。几乎不曾空出过一日。楚天香的揽月阁渐渐便门庭冷落下来。她落得清闲。又被悦怀玉嘱咐了,没事不要四处走动,免得被人牵连。因此天天就在揽月阁里待着,人家找上门来,就算略微有些不想见,也找不到什么借口来。
她在中庭摆了茶点,陪着那位常在。
是自这位持中殿女官获封常在之后第一次见面呢。清朗日光下细细打量,原来从前是见过的。当初她自持中殿离开之时,提着灯笼相送的,便是这位常在。从前被人欺负的时候,也是这一位殷殷切切宽言安慰。
不能说是没受过人家的照应,预先听了悦怀玉的嘱咐,知道不能与此人过多来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赵玉儿微微一礼,说,“给思南更衣请安了。”
楚天香一时恍惚。
这礼数,和从前也是一模一样。旁人都说,这位常在得了恩宠,便成了能与她比肩的人物,只是这比肩一说,她还真是感觉不到什么差别。
她轻轻的笑了笑,抬手扶起,道,“妹妹不必多礼。”
以前来往持中殿的时候,她对持中殿的侍从女官一贯客气。如今秉笔女官成了九品常在,与她也只差着一级的位分。上门便是客,实在不必对人太过于冷淡。
俩人坐下,楚天香在想该说些什么,倒是赵玉儿,微然笑笑,道,“这些日子,许久不见姐姐上殿侍奉了,陛下心中也十分挂念,心里想着该不会是病了吧,总是忧心忡忡的,只是这些日子江南水灾,陛下朝务繁忙,不能亲自来看姐姐。妾身时常在持中殿伺候,猜到几分陛下的心思,便自作主张,过来看看姐姐。若是真有不舒服的地方,姐姐尽管对妾身说便是。”
楚天香倒是愣了一下。
她也是知道的,帝都世家公卿,一贯以娇弱为美。尤其是宫里的女子。见风见雨,亦或者是心绪不好,都能病一场。但她自己,倒还真不至于。
不比人家世家嫡女,都是捧在掌心里养大的。娇贵是理所应当。她从小餐风饮露,除了刚来的那段时间,因为长途奔波再加上刚到宫里的时候总是吃不饱,算是虚弱了一阵子,之后也没有再病过。
她心思直爽,略微思索片刻,便将实话说了出来。
“我没有什么事情啊,这些日子,持中殿那边有妹妹侍奉君前。也不曾传召我上殿。所以便没有去了。”
这话若是换了旁人来说,没准还会带几分酸气。但自她口中说出来,便是平平静静理所当然,似是并没有当做一回事。
赵玉儿低头浅笑,道,“姐姐说笑了,我这哪里算是侍奉君前啊,只不过从前伺候陛下伺候惯了的。这些日子朝务繁忙,留我在身边帮着添一添笔墨罢了。谁料传出那许多闲言碎语来。姐姐可千万别当真。”
楚天香淡然笑笑,道,“我当不当真,又有什么要紧。人微言轻的,在别人面前也说不上话。”
赵玉儿轻声道,“那也未必吧。姐姐这般云淡风轻的性子,楚妃娘娘却也一直是很维护姐姐的。妹妹也只有羡慕的份。”
楚天香说,“楚妃娘娘仁厚。恩泽遍及六宫,我受了楚妃娘娘的恩惠,感念至深是没有错,但也不能说娘娘偏爱我一人。墨常在若是和娘娘多走动走动,或许就该明白娘娘的为人了。”
这话便说得有些诛心了,赵玉儿略微有些尴尬,却也笑着道,“姐姐误会了,妾身哪里敢猜测楚妃娘娘的心思。只是楚妃娘娘这阵子不愿见客,妾身不敢打扰罢了。”
楚天香眉目低敛,不说话,也不答言。
赵玉儿毕竟是內宫女官,自有尊严需要顾及。她今日说这一番话,只差明讲摘星楼与揽月阁地位相当,该多多走动才是。但只要楚天香不接这个话,她便说不出口。
赵玉儿笑着道,“楚妃娘娘统领六宫,时常也是有顾不到的时候。内廷里这些人,跟红顶白都是惯了的。更衣姐姐从前深得盛宠,看不过眼的人也是有的。若是宫内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姐姐不好同别人说,和妾身说一说也好。妾身虽人微言轻,但毕竟从前是六庭馆的女官,故交旧友也是有的,多少能说得上几句话。”
楚天香抬眼看了赵玉儿一眼。
只是轻轻看了一眼。赵玉儿倒略微惊了一下。
从前一直觉得这位更衣性情是很柔顺的,低眉顺眼的时候,看不出心思,也见不到棱角根骨。只是这淡然一瞥的目光,真对上了,才发现并不似预想的那般温柔顺从。
真像楚妃啊,似云淡似风清,却自有一种贵不可侵的威势在。只是区区一个更衣,她凭什么?
赵玉儿说不出话来,却听楚天香轻声道,“墨常在的好意,我心领了。”
她顿了顿,又接着道,“常在前来示好,以我卑微之身份,原该逢迎才是。只是,天香在这宫里,原本也没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这样已经很好了,难免负了常在一番心意。还是不必费心了。”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相当于挑明了,宫中结盟,有愿意被拉拢的,也有不愿的。但哪里会轻易将话说得这般明白。赵玉儿几乎下不来台。
隔了许久,才轻声道,“更衣主子清高自诩,倒是妾身唐突冒犯了。”
称呼也改了,不称姐姐,是主子。是客气三分,也是后退一步。
楚天香道,“也算不上是清高,只是生性谨小慎微的缘故,因此不敢与旁人深谈罢了。墨常在原是天子近侍,深知陛下的心意喜好。来日越过我,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至于我,岁月如此,该怎么过便怎么过罢了,实在不愿再多横生枝节。”
赵玉儿低声道,“即使如此,妾身便先告退了,免得扰了更衣主子的清净。”
楚天香微微欠身,说,“客气了。”
说是这样说,却还是吩咐伺候人送客,由着桑青和素白二人,恭恭敬敬的将这位墨更衣送了出去。
不多时二人回来,见楚天香已经开始自己动手收拾石桌上的茶具,便伸手帮忙。
“主子啊,这些粗活,交给奴婢们做就行。哪里就要您自己动手了。”
楚天香微然笑笑,道,“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我自己也就顺手做了,又不至于会累得怎样,哪里需要特意找你们来帮忙。”
素白轻声道,“主子是好心肠,也没什么架子。只是北朝规矩在这里,身份尊贵的人,是不该做这些琐事的。”
楚天香轻声笑了笑,说,“反正也没什么事情,我也不是北朝人。北朝女子的琴棋书画我也不懂。顺手做点事儿,心里也就不闷了。”
桑青道,“主子一贯是这样的,对我们这些做奴婢的都这般亲切,只是对那位常在主子,是不是有些太冷淡了,奴婢刚才看见,常在主子出去的时候,面色可不好看。”
楚天香收拾东西的手停了一瞬间。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
“跟红顶白,见风使舵。旁人是会这样议论我吧。”
素白摇头,说,“那可不能算。主子与清平殿宛容向来交好的。只是那位宛容主子自打入宫以来,也没多少得宠的时候。倒是这位常在主子,虽然位分低,但新承恩泽,陛下正放在心上呢。按说起来,常在主子是红,宛容主子吧,”她吐了吐舌头,也不敢多说,只笑道,“再怎么说,也不能说主子跟红顶白的。”
桑青却在一旁说,“即便如此,常在主子为人随和,又一心前来示好,主子若是能听奴婢一言,咱们或许也不该这样态度冷淡。”
楚天香微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说,“你们也不懂,不跟你们说了。”
如今是不比从前了。上次巫蛊的事情,虽说最后处理的是岳灵溪,但楚天香自己心里清楚,此事未必就能怪到岳灵溪身上。
身边这些人啊,谁能信任,谁又不能,难说的很。只是坦白说吧,悦怀玉对她确实是不错的,因此悦怀玉嘱咐她的事情,尤其是这么一点小事,她是觉得,照着办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尤其是,楚天香其实自己也是个心思颇为敏锐的人,她隐隐感觉到了,悦怀玉和赵玉儿之间,似乎是有些恩怨的。
没有证据,什么确切的依凭都没有。只是凭借着直觉,是从很久之前刚入宫,在悦怀玉与赵玉儿俩人都还是侍从女官的时候,便注意到,她们二人偶尔碰面的时候,态度都有些不大自然。
前因后果她都不想问。只因为念着悦怀玉的好,便照着她说的做了。至于这么做会不会让自己的处境更为糟糕,楚天香其实都无所谓。
她当初在南疆的时候,过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或许略不小心,连性命也保不住。如今在宫里,旁人看着,总觉得她日子似是过的很苦的样子,其实和从前比,已经算是很好了。
能风平浪静的将这日子过下去便已经心满意足了,她所求的,原本就不多。也懒得再多耗费心思与旁人争斗。
何况悦怀玉有句话也说的没错,就算处境艰难,也不至于沦落到日子过不下去的地步。何必着急跟别人结盟。太过于引人注目,也必然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