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野猫一向多。伤人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从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也曾经扑杀过几次。但只要宫里始终有人养猫,这样的事情,便是无法禁绝的。
也没办法,深宫寂寞,若是连个活物都不让养。岂不是要闷死人了,更何况,总有些身份高贵的主子,既然喜欢,就一定会设法让人从宫外将这些活物送进来养着。
比如娴嫔。
养得多了,无意中流落几只出去,既然内廷这边有山林在,有些野猫,也不奇怪。
猫虽然是食肉的小兽,但却并不会随便伤人。特意训练过的,却是另当别论。
悦兰芳身上的香气很淡。若不是特别留意,会以为只是无意中沾染上的花果草木清香。她善于调香,这种功夫都在无形之处。普通人是察觉不到的。但悦氏原本便是靠贩卖香料起家。丹宫身边擅于制香的,从来也不止悦兰芳一人。
味道原封不动的重制出来,那缥缈无形的香气,对人来说,几乎难以捉摸。对兽类而言,清晰到如同画好的地图,轻易便能帮它们指出目标所在之处。
十几只野猫,总有一只能觅得时机,看上去一定会像是一场意外。但其实,幕后的指引者,根本就不需要露出半分行迹。 剩下唯一一个障碍,便是悦兰芳其实很少离开皓月清辉楼,为她养胎,楚妃特准了,这些日子不必去各宫请安,旁人也不会说什么。
但没关系,已经过了春分。宫里按着老规矩,也是有些踏青赏花的聚会在。有弘徽殿如嫔做主操办,不怕她不出门。
丹宫心里得意的很。
她知道大宗师特意要保这个孩子。她偏要,在悦氏这两姐妹的眼皮下,毁了大宗师的期待。
丹宫自认为手段过人。并不比悦怀玉差。大宗师当初宁可将悦怀玉送到内廷也不用她。她对自己的父亲,也是有怨念在的。
得不到的东西,毁了便是,反正也不是自己的,不必心疼。
三月末的时候,弘徽殿便在宫里做了几场聚会。
赏花的茶会也有,曲水流觞的诗会也有。悦兰芳都没有去。说是身体不适,怕风,不便在外面待太久。
其实酒会茶会什么的,她即便去了,也不敢碰别人提供的饮食。也太遭罪了些。一坐一整日,又不能吃不能喝的。六七个月了,身子也有不便。就算知道一定会得罪弘徽殿,她也不愿去。
悦怀玉倒是去了,果不其然。除了楚妃,也就兰芳不在。正是因为楚妃不在。如嫔一人独大。坐在那里,冷嘲热讽说了许多话。也因为兰芳不在的缘故,几乎令人无法辩驳。
悦兰芳都知道。却也只能忍着。如今在宫里,势单力薄孤立无援,有什么话,也只有她们两姐妹私底下说。
悦怀玉倒也提了两句,“弘徽殿那边有请,若非万不得已,偶尔还是去去吧。免得她那张嘴巴,刻薄出许多难听的话。宫里如今人也多。好多人不明就里。还以为是你蔑视弘徽殿。长此以往,你日子更不好过。”
悦兰芳心知肚明。也只是叹息。
“宫里哪里有人敢蔑视她啊。实在是这阵子精神不大好。不愿出去太久罢了。下次若是有不那么耗力气的宴会,我去便是了。免得她一直说嘴。”
给旁人看着,也不像样子。
于是到了后来,弘徽殿说是她那边戏排完了,请各宫小主,还有一些宫外的诰命夫人们过来听戏。悦兰芳倒也应了下来。
知道弘徽殿排的是全本的化墨珠,统共也有一个半时辰。也不是在弘徽殿听戏。畅音阁是六庭馆的地方。她的饮食,馆主自会吩咐女官特别关照。想来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即便谨慎,倒也不至于此。
畅音阁听戏的日子,定在三月二十五日。再往后,到了四月初,宫里那些初春的桃花便该过花期了,那就没意思了。特意赶着花开正好的日子,才好请宫外的女眷过来。
是热闹。除了六宫宫妃之外。还请了些世家公卿出身的年轻女眷。虽是这样说,如嫔在天启帝都到底根基不深。楚家人是没有来的。看在丹宫的份上,悦氏年轻的女孩子倒是来了不少。另外便是白家的女孩子。白家这一辈,教统大人膝下没有嫡出的女公子。来的也都是庶出。
打眼扫过去,其实也并没有身份高贵的女眷之类。但胜在热闹,都是年轻女孩子。说说笑笑簇拥在身边。人面比花娇,看着也算是赏心悦目。
弘徽殿那位如嫔,果然还是武家的性情,一定要前呼后拥,才算是心里舒坦。
畅音阁人来人往。六宫女眷都坐在高处。六庭馆女官来来去去侍奉茶点。春日里风轻云淡。氛围倒也不错。 锣鼓声起,便是开戏了。生旦净末丑在台上来来去去,演一出悲欢离合。另一边,悦怀玉关切的目光,却始终只落在悦兰芳身上。
怕她不舒服。
她倒觉得还好。主位所在的高处,是丹宫陪着如嫔坐着。被那居高临下的目光审视着,倒是的确有些不安。但心思放在戏台子上,倒也逐渐忘了旁人。
隐隐约约的,也听见几声议论,说那戏里的千金大小姐,倒也可笑。私定终身便也罢了。竟然还孤身离家投奔情郎,简直荒谬。
悦兰芳知道是在嘲讽她,却也充耳不闻。恶言恶语听得多了。早就惯了。她原本也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有没有私定终身,都要被人嘲笑下贱的。更何况,当初若非自己做了主张,一心只由着大宗师安排,也未必能活到今日。
不觉间曲终人散。悦兰芳坐在原处,等那些宫外的女眷们上楼来,一一与如嫔告别请辞之后,这才过去,谢了如嫔,就准备回皓月清辉楼。
丹宫坐在如嫔身边,淡然的目光落在了悦兰芳的肚子上。
不由也想到,当初大宗师不肯送她入宫,或许也是因为她不能生养。
不能生小孩又怎样,她能做的事情,远比生儿育女重要的多。
这般想着,顺便又跟悦兰芳提了一句。
“悦更衣这身子,如今也不轻了。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些。可别伤着才是。”
悦兰芳有些讶异。也不知她今日为何这般好说话。倒也没往心里去。只点头道,“多谢丹宫关怀了。”
丹宫轻轻的笑了笑。将目光移了开来,并不打算多搭理她。
只低声与如嫔讲着笑话。
悦兰芳默然无语的退了下去。和悦怀玉一道,走在太掖池边的御道上。
太掖池边一片柳树林,此时天色略微有些暗了,树影摇曳,风景倒也不错。因为她如今确实吃力,连走路都走的很慢。
悦怀玉陪着她,缓步慢行。
突然之间听得身后一声小心。像是楚天香的声音。悦兰芳不及回头,便见树影之中,一只白色大猫扑了出来,凶猛如猎豹一般,直接对着她蹿了起来,她不由后退两步,也没站稳,便跌坐在地上,幸而有悦怀玉拼命扶着她,才不至于跌的太重。
那猫似是完全不怕人一般,扑到悦兰芳身上,对着那隆起的腹部,便用利爪挠了下去,幸而衣服还算结实,一爪子下去也不曾撕烂。只是利爪隔着春衫,已经伤到腹部肌肤,隔着衣服便渗出血迹来。那猫见了人血,更是凶残。张着嘴便咬下来。幸而楚天香赶了上来,不顾一切,一把抓住了那只猫,也不理会它怎么挣扎,只管将它从悦兰芳身上扯开。
七八斤的大猫,想要制住也没那么容易。片刻之间,楚天香的手臂脖颈都被划出几道血痕。她不管不顾,死死的抓住那只猫。却不曾料到,草丛中又扑出另一只猫来,还是直直冲着悦兰芳扑了过去。
悦怀玉情急之下,没有别的办法,只用自己的身体护着悦兰芳的肚子。那猫扑到悦怀玉背上,登时又划出几道血迹。踩着悦怀玉,眼中翻着绿光,低低吼着,张嘴又要往脖颈露出的肌肤上咬过去。
悦怀玉脖子被咬伤,血沿着脖颈,滴到悦兰芳的衣衫上,却也不肯躲避。楚天香眼看没有法子,用全力将手上那只猫掼入了太掖池中,又上手来扯与悦怀玉纠缠的这一只。
到了这个时候,武殿青缨卫才赶到,先抓了猫。才扶起惊魂未定的三人。
悦怀玉皱着眉捂住了肚子。
痛是真的痛。方才身陷危机之时感觉不到,如今站稳了,才觉得腹痛一阵阵传来。低头看过去,裙摆之下已经染上了血迹,也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悦怀玉身上的血。
武殿当值的女官也大惊失色。当即叫抬过步辇来,先将更衣主子送回皓月清辉楼。传医女过去。
又看向悦怀玉。
“顺仪主子这伤,也不轻啊。”
悦怀玉摆了摆手。
“我也去皓月清辉楼吧。还是担心兰芳,传医女过去,顺便帮我包扎一下便罢了,都是皮外伤,想必也不碍事。”
女官点了点头,另外叫了马车过来,将悦怀玉与楚天香也一起送到了皓月清辉楼。
她们的马车跟在悦兰芳的步辇后面,一路便听到兰芳隐忍的哀切之声。知道事情严重。神色都颇为忧虑,这一路上,也没说几句话。
到了皓月清辉楼这边,医女已经到了。持中殿那边也得了消息。说是杨烈也已经到了皓月清辉楼这边。
他来是应该的,毕竟持中殿离皓月清辉楼近。已经到了这般境地,不来探望一番,也说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