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苍浪是务实的人，到了这边，也没有什么心思跟楚天香介绍东海郡的风土人情。先将东海郡的海域图与这些日子找到的和拜月教相关的图腾印记给楚天香辨认来历。
之前已经找了不少熟知南境风俗的人看过了，没找到什么头绪。虽然之前已经听楚云皓说过，楚天香自小生长在南境，对南境的了解应该胜过东陆人许多。但其实真问的时候，多少也有些没把握。
楚天香将沈苍浪摆在桌上的描纹图腾打量许久。抬头问道，“沈公子这图，是从哪里得来的？”
“拜月教那几艘楼船行的十分谨慎，并未留下多少行迹。但毕竟三千多活人在船上生活，这一程补给不少。也曾经有和行商们接触过，有人看到这图案，觉得奇怪，便凭记忆描摹了下来，送到我们府上。也就是个大致的样子，未必就多准确。”
楚天香将图举起来，眯着眼睛又看了看，当下便道，“能画成这个样子，其实已经足以辨认了。这是巫教的东西。”
“巫教？”
楚云皓听了这话，不由坐了起来。
南境的事情，他多少也是听过一些的。从前楚云桓还在南境的时候，拜月教祸乱一方，因此导致苗疆与巫族开战。楚云昭远征南境，抓了幕后筹谋的玉阳君以及拜月教圣女常玉寒。拜月教因此一蹶不振。又因巫族报复的缘故，教众纷纷逃离至东陆。这也是为何如今东陆境内难民多数信奉拜月教的缘故。
巫教是巫族国教。若从这纠葛来说，说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也不为过。如今楚天香突然说起手中这来自拜月教的图腾是巫教所有物，众人不免都有些惊讶。
吃惊倒也罢了，楚云皓却信她绝不会看错。毕竟楚天香出身于霓羽族，霓羽族是被巫族灭掉的。这之中有深仇大恨姑且不论。
既然曾经在战场上做过对手。那应该对敌方的图腾一清二楚。
他看了眼楚天香，轻声道，“既是如此，不妨细说一下。你是从何处看出破绽的？”
楚天香指着那描红图腾的上端，云中一轮残月。都知道拜月教崇尚至阴之物，明月是标志性的图样。这图中有月亮，倒是一点儿也不奇怪。
楚天香解释道，“拜月教侍奉月神，以月盈为月神鼎盛之时的姿态而供奉。祭祀都在月圆之夜。所以无论是服饰，祭物，还是图腾，都一定用的是圆月。这一张，仅凭这一轮残月，便知绝不会是拜月教中人所绘。”
楚云皓点了点头，又再度问道，“这倒也是，从前三姐远征南境平定拜月教之乱时，也带回了不少战利品。的确都是圆月，从没见过残月的图样。”
楚天香点了点头，道，“楚三公子远征之时，拜月教正是鼎盛时期。南境之中，处处都是拜月教圆月当空的图腾，人人认得。巫族却不同，一向神秘低调。所用的图腾，也很少有人见过。”
“用个下弦月，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吧，实际上巫族供奉的是何物？”
楚天香思索片刻，“下弦月，也不算错。南境术法，乃是数百年前自道境传承而来。自天地源流而起，道分阴阳两部。巫教走的是至阴一道。下弦月，便是至阴之时刻。何况这绘画的手法，也的确看得出，是巫教手笔没错。”
“以人命作为祭祀工具，也是巫教的手段么？”
楚天香想了想，道，“这倒也不是巫教独有的手段。我是知道，南境术法源于道境，乃是因当年道境内乱，甚至有不少道尊级别的仙长叛逃道境。也带出来不少术法典籍。原本在正一天道的典籍中”
这事楚云皓也略有所知。修道之人，虽说应该淡泊名利清心寡欲。但道境之中，也有权势争斗。输的人，也会处境狼狈。当年昭穆尊身在宗主位置时，曾经定下叛教必诛的铁则。也是因此，背叛道境的人，不得已一路逃亡，甚至到了当时被视为蛮荒之地的南境。
南境蛊毒横行，与正一天道的术法结合，渐渐衍生出几个派系。但根基还是源自于道境。道境信奉天地源流之力。世间万物，但凡是生灵，都该有其魂力在。但正一天道既然是正道。即便是修习术法，也是收集天地之间自然形成的灵力。绝不会以生人作为祭祀之物。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想，既然活人存在可以增长术法的魂力，那么，三千多人的性命，就是一个巨大的筹码。
大到足以值得铤而走险。
这样说来，是巫教中人冒充拜月教。以扭曲篡改的教义招募信徒。然后将那些人带到了海上。如若说是三千余人齐升天只是用来作为宣传的噱头，那只要带着那些人出了东海，一路往南洋去便也罢了。
既然没有出海，消失在东海境内，那可以推断，一定不仅仅是为了营造一个升天的假象才这么做的。
沈苍浪从一开始就猜测的没错。从江南出海这五艘船里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若是不能将真相查明，事态终究会严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查吧。
海图铺在了桌面上。沈苍浪微微皱起眉头。
“海底都已经探过了，没有沉船的痕迹。东海境内，但凡是有人生活的岛上，陆陆续续都收到了回复过来的消息，这些日子，没有见过外人。剩下的，便是些无人小岛了。只是东海郡南面接近出海口的地方，无人的岛也算是星罗棋布，大大小小数百座也不止。要选个方向也难。还请楚姑娘再看一看，该从哪里入手才是。”
楚天香低头看着海图。
一多半小岛已经被划了下去。不需要沈苍浪明言，她看也看得明白，是因为地方太小，容不下三千余人，因此先被排除掉了。
楚天香先指向东南方向一处群岛。
“这种地方，其实也不是完全不可能。虽然五艘楼船合计三千余人。按说起来，就算五艘船分不同的地方停泊，一处也有五六百人。这种小岛上，虽然没法容纳数百人生活，但群岛之间的距离不算远，用小船便可以相互来往。岛上的食物或许不足。可既然已经有了五艘楼船，或许食物与饮水都是预先带过来的也不一定。”
楚云皓摇了摇头。
“可能性不大，人数是三千余人的话，五艘船，带不了足够的食物。除非是前后另外有船送补给。如今距离那些船离开东海港的时间已经有一个多月。这段日子港口一直查的严，应该是送不出去的。”
沈苍浪从旁说道，“不是应该，是绝对不可能。自从开始查这个案子之后，我便跟各个港口叮嘱过了，但凡是出港的钱粮，一概讲明来历去处，由东海驻军派人盯着。从前未必盯这么紧。但现在，没有人能从东海军督府眼皮底下把补给运到我们不知道的地方。”
楚天香轻声道，“这样说的话，不能从陆上运水，就必须留在能打井的岛上。小岛不可能了，少说也得有个上千里的地方么？”
楚云桓的四海行纪在内廷流传甚广。楚妃手上有白沙书院所制的典藏全本。从前还曾经借给她读过。虽然平生从未出过海。但海上生存的常识，她倒也知道。海水总之是肯定不能喝的。海岛之上虽然四面环水，用水也是问题。即便是在海上，落下来的雨水倒也不是咸的。天空落雨，渗透于土地之中。因为淡水比盐水轻的缘故，会在地下的海水层上，浮着一层淡水。
打井打到合适的深度，便能有淡水用。但这是要考虑岛上淡水储量的。如果降雨量赶不上用水量，海岛上的地下水也会被抽干。引起海水倒灌，最后还是没得用。
地下水的储存量，便与海岛的面积有关。自然是越大的岛可以容纳的水量就越多，至于得多大才能够三千多人用，那恐怕就得找东海郡这边擅长测绘的人来估算出准确数目了。
沈苍浪突然说道，“没准不必想那么多呢，如果这些人全部被献祭杀死了，也就用不了那么多淡水与食物了。若是用这种思路来推算，最终其实还是没办法抵达正确的方向。”
楚云皓看了他一眼。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要说都被杀了，也不是不可能。那还得想一想，这么多人，后事要怎么处理。”
肯定不是扔进海里，虽然海纳百川，但东海岸线潮起潮落。三千多人沉入海中，也绝不能没有半点痕迹。要说埋了或者关起来吧。那还是得考虑海岛面积大小的事情。
他终于承认。
“楚姑娘说得不错。岛上能容多少人，是不得不考量的因素。至于这些人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那是另一码事。若是有一座大岛，附近能来往的地方有群岛，或许也算是可能的地点。但最重要的，是依着巫族人的习俗，找到他们最可能选择的地方。”
楚天香点了点头。
“海岛得多大才够，得需要府上精于算学的人来做测定。但若是问我，巫教既然崇尚至阴之地，海上这种地方，按着海流来去，其实也分阴阳所在。这张图上已经按着季节将海流画得一清二楚。再推演一番，应该能找出些眉目来。”
沈苍浪点了点头，“那就明日再谈，我去军督府找几个熟悉海上情况的参议来。两边都选定了地方，再乘船出海去探一探，确定一下。”
楚云皓看了一眼沈苍浪。
“你不会又要找我跟你一起去吧。”
沈苍浪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
“那是自然，特意请了九公子过来，虽然都是琐事，总也得亲自做个见证。”
行吧。
楚云皓来之前，的确没想过这位世家公子这么能自讨苦吃。但既然来也来了，这也算是冲锋陷阵。他倒能认。
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我同你去便也罢了，楚姑娘毕竟是个身手一般的女孩子。危险的事情不必叫她做了。让她留在府上出谋划策便是。”
沈苍浪犹豫片刻，道，“我原本是希望楚姑娘一同出海的，既然九公子这么说了，我也再重新考虑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