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听她这样说，倒也略微安下心来。
一时间也颇为感慨。
说到内廷之中与那位摄政亲王渊源颇深的人，除了那位年轻的楚妃，自是不做第二人想。
楚妃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即便性情疏懒淡泊。她在宫里，依然是众星拱月一般的存在。自身不必做任何事，便能有如此尊荣，自是借了家族的庇佑。若有来日，家族生变，被牵连也不算冤。
生在公卿世家，或许这便是宿命。楚家的女儿，只会被楚家所牵连。同样，若是江南谢氏有了什么异变，身在内廷的谢家女一样会受到牵连。
有将女儿送入内廷的觉悟，便也知自己决不可有半分行差踏错。他这般想，那位摄政王殿下，想必也是如此。
倒是不必特意去提醒他了。泄露天机是要折寿的。三小姐所说的话，他一贯是听过就罢。不会再与旁人提起。
解决了谢家与杜家的矛盾，江南赈灾一事，便渐渐稳妥下来。之后一个多月时间，楚云皓腾出功夫，亲自彻查拜月教之事。倒是收集了一些证据。之后又去谢家相谈，准备接了谢家两个女儿，再带着与拜月教相关的证据，上天启请天子裁度。
拜月教一事，原本事关重大。又因为谢家与杜家诸多争议之处。委实不便在江南定局。因此上呈天启，才是最好的选择。
当日与谢玄提起此事之时，谢玄还说了两句。
“拜月教如今那位教宗，并不是省油的灯。你此番亲自查了拜月教的案子，收集了诸多对拜月教不利的证据。就这样想要光明正大离开江南，恐怕是有点难度。那位教宗恐怕是不会让你全身而退的。”
楚云皓道，“我身边带的，都是内廷龙禁尉。些许小事，大致都能应付。便如你说，邪祟宵小罢了，若是能伤得到我，内廷的尊严，怕是要荡然无存了。即便是为了维持天子颜面，此行也不容有失。”
他原本是内廷龙禁尉大统领出身。龙禁尉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军队。说是嫡系亲信也不为过。又一直在内廷捍卫皇权。若是真栽在江南。天子颜面如何姑且不论。楚云皓自己也嫌丢人。
谢玄倒也没说什么。与他定了离开江南的日期。到了那日，楚云皓亲临谢府，迎谢家二位小姐入京。两架纹饰家徽的华丽车驾自府上出行，后面是浩浩荡荡的嫁妆队伍。原本是热闹繁盛之境像。谁料变乱骤生于突然之间。
谢府小姐出阁，自是宾客如云。府上四处厅堂坐满不说，中庭之中，也搭了卷棚摆酒待客。突然之间，人群之中有剑客持剑冲出，直奔摄政王殿下而去。
楚云皓虽然一贯出门都带几个龙禁尉摆着好看。但也从未想过天下之间竟然有人敢行刺于他。今日入府代天子迎谢家小姐出阁。为了礼制的原因，身后只带了八名侍卫。谁料骤然之间，人群中竟冲出十余名持剑的凶徒。八名侍卫还得分出一半保护谢家小姐的车辇。一时应对不及，即便是他也被迫后退数步，一直退到回廊之下。
他与谢玄，原本都是武士出身，迫不得已之时，见侍卫不能顾及，倒也能抽剑自保。当即便取了随身佩剑。且战且退。
楚云皓抬眼瞧过去，见停放在院内假山之侧那架谢三小姐的车辇也被凶徒围攻。一时情急之下，亲自过去护卫谢三小姐。不料突然之间，众人眼见谢三小姐动手掀开帘幕，提剑便往摄政王殿下身边冲了过去。
这番变故太过于突然，众人都不及看清，待反应过来之后，才发现谢三小姐一身素衣被鲜血染红，人已经被摄政王殿下揽在手中。侍卫们这才来得及冲过来，将已经身受重伤的凶徒拿下。
方才那一瞬间，谢三小姐提剑指向的目标，并非摄政王殿下本人。而是摄政王身后刺客。因她这奋不顾身的一剑过去。刺客的剑才偏移了几分。楚云皓毫发无损，那原该致命的一剑，却刺入了谢三小姐胸口。
谢玄已经彻底呆住。他也不知，为何不过一面之缘，他这个女儿，竟然会为了楚云皓不顾安危。
楚云皓单手抱着谢三小姐，以假山为掩护护着怀里的人。另一边，被四处乱成一团的宾客阻挡的侍卫们终于突破人群到了近前，这才将凶徒们一一擒下。
谢玄急急穿过人群，眼见柏奚伤势甚重，他面上也没了血色。
“快，叫府上的医官来。”
楚云皓沉默着，他也是上过战场的人，知道金创之伤甚为危急。亦不可轻易移动伤患，以免牵动创伤使伤势加重。因此便只稳稳抱着谢三小姐。随着府上人的指引，往中庭附近的厢房去了。
谢玄紧随其后，眼见小女柔弱身躯之上，有利剑穿过身体刺入。血色染红衣衫，甚至看不清伤在何处。不免也觉得心疼不已。
谢玄在病榻之前，轻声说了一句，“你这又是何苦。”
谢柏奚气若游丝，却也强撑着问了一句，“殿下可无事？”
谢玄不及说话，楚云皓便在他身后答了一句，“无事。”
谢柏奚这才闭上双目，轻声说了三个字，“那就好。”
只这三个字，已经耗尽全身力气。她再没有力气说出一个字来。
但也是为了她挣扎说出的这三个字，谢玄心里便明白了。
今日谢府护卫死一十三人，重伤九人，轻伤一百余人。江南世家安定多年，从来不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态。如果在谢府门庭之下伤到那位摄政亲王，那谢家的声望，就彻底扫地了。
不仅如此，若是天启追究下来，如果谢家不能自证清白。后果亦不堪设想。今日谢府三小姐挺身而出，是救了摄政王殿下，另一方面来说，也是保全了整个谢府。
是怪府上戒备无能，才会有这样的事情。
医女入内，要解开衣衫为谢三小姐处置伤口。楚云皓自当回避，谢玄也跟着他出去，站在了门廊之下。
俩人面色都有些沉重。
“此事因何而起，谢公子心中可有眉目？”
谢玄略微苦笑，道，“若是有，也不至于让柏奚奋不顾身以证清白了。”
“三小姐多虑了，谢府清流世家。我自是不会怀疑你们，只是今日，被三小姐出手救了性命，倒是我欠府上的人情。”
“殿下言重了，柏奚出手，也不过是因年少无知。当时我看得清楚，即便没有她，殿下想要自保，从来也不是难事。”
“三小姐有这心，也算是我欠下人情。来日若是在内廷有什么事情需要效劳，尽管提便是。为今日这一份人情，但凡能做到的，我定不推辞。”
要说起来，摄政亲王做不到的事情，原本也没几件。
谢玄点了点头。却见次女襄樊也已经出来了，人就站在门口，神色颇为哀戚。
谢玄看向襄樊，便问道，“你妹妹情形如何了？”
襄樊净白如玉一般的面颊上还沾染这几滴血，她苍白着面孔，将目光挪到谢玄这边，却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微弱的摇了摇头。
谢玄大吃一惊。正要推门进去，却见满身是血的医官也已经出来了。谢玄便向医官询问情形。
医官道，“三小姐身上那一剑贯穿肺腑，如今剑虽然已经拔出来了。但受伤的脏器却难以复原。这般重伤，几乎已经没有生机。”
楚云皓听了这话，一时不顾礼数，推开医官踏步入内。见谢三小姐伤势的确沉重。面色苍白，人躺在单薄的被单之下，打眼望过去，只瞧到被单上的血迹，便知情况危殆。
医官跟了进来。楚云皓冷冷问道，“可有保命的法子？”
医官迟疑不能答。楚云皓便道，“万济医会有传言，说鬼医可以修补心脉，起死回生。那位鬼医便在天启。若是能姑且延续性命，将三小姐带到天启诊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医官犹豫了一下，道，“我一人未必能做这主张。还请谢大人延请江南名医会诊才是。只是，三小姐如今这般情况，断然经不起轻易移动。不要说去帝都天启了。如今这状况，便是离开这房门都难。”
伤在脏腑。如今勉强才用药粉将血止住。这样的治疗，原本也没有什么用处。只能确保谢三小姐不会因失血过多而当场死去罢了。
起死回生，世间哪里有这样不合常理的医术？鬼医的医术，他是有所耳闻的。知道那位的手段出类拔萃。如果那位在的话，或许可以切开右侧的肋骨，将伤重的脏腑止血缝合。然后加上化腐生肌的药物。按着这样的思路，没准是可以救回谢三小姐。但不论是手术的能力，还是能用的药物，都只有天启悦氏才有。
三小姐这样的伤势，是不能耽误的。伤后的血液会渐渐粘滞凝结，顺着血管进去脑部。即便是勉强维持着这条命，等到鬼医到来时，最好的结果也是一辈子的昏迷。
那位鬼医即便手段通神，也不可能能救得了已死之人。
谢玄听医官一五一十解释完其中缘由，不由面色死灰。
“照你这么说，小女如今，已是无救不成？”
这位医官虽说并未达到鬼医那般境地，但也是江南名医。向来说话耿直的。听谢玄这般问，亦只是点了点头。
“除非那位鬼医大人眼下正在江南，数个时辰之内驰援而至。否则的话，三小姐未必便回天乏术。只是伤势这般沉重，即便保住性命，往后余生，怕也是生不如死。”